詞曰:
旨酒佳賓消永晝,腐鼠將人臭。簫管盡停音,亂道斯文,惹得同席咒。茶房侍女交相詬,為水爭先後,兩婦不相平,彼此成仇寇。
——右調《醉花陰》
話說周璉與蕙娘成就了親事,男女各遂了心願。忙亂了四五天,方將喜事完畢。周璉吩咐眾家人:將齊家隔壁房兒租與人住,一應物件,俱令搬回;將沈襄仍請回原舊書房住。眾家人越發明白這一丸藥的作用。龐氏見蕙娘已過門,量老貢生也沒什麼法子反悔,又急著要請女兒和女婿,非貢生來不可。著大兒子可大,拿了何其仁憑據稿兒,又教導了他許多話,向周璉家借了個馬和一個下人相隨,到廣信府城去請貢生。
可大到了城內,先暗中見了他姑丈張充並他姑娘齊氏,將周家前後做親話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今奉母命來請他父親。齊氏與龐氏意見到是不約而同,聽見周通家富足,便滿心歡喜,反誇獎龐氏做的極是。隨請貢生到裏邊,將可大來請並和周家做親話,替可大說了一番,把一個貢生氣的麵青唇白,自己將臉打了幾下,隨即軟癱在一邊。慌的張充夫婦百般開解,又將何其仁立的憑據稿兒,張充高聲朗誦,念與貢生聽。
貢生聽了憑據上話,心中才略寬了些,問可大做親舉動。可大將周家怎般煩親友,向何指揮家說話;與了一千二百兩銀子,何指揮夫婦同寫了憑據;周家怎般下定,家中怎般支應;到娶的那日,怎般熱鬧;滿城大小文武官員,並地方上大家,都去拜賀;到我們家拜喜的,也有三四十人,俱是文會中秀才、童生和葉先生、溫先生,別人未來。又言周家叫了三班戲,唱了五天,我送親那日,也看了戲;如今母親要請妹子和妹夫,須得父親回家方好。可大說完,齊氏幫說道:“像這樣人家,我侄女兒做個媳婦,也不枉了在哥哥前投托一場。這是一萬年尋不出來的好機緣。隻恨我沒生下有人才的女兒,若有,不但做正室,便與周家做個偏房,我也願意。哥哥即該速回,方對周親家好看。我隨後還要著妹夫補送禮物,將來有借仗他處哩。”張充也極口的譽揚。貢生的麵孔方回轉過些來,問可大道:“媒人是誰?”可大道:“沒有媒人。”貢生瞑目搖頭道:“難乎免於今之世矣。”又問道:“學校中朋友議論何如?”可大道:“也沒人學我們,也沒人笑我們。”貢生恨道:“蠢才!你和你母親竟是一個娘肚中養出來的。”自己又想著:“事已成就,便在妹子家住到死後,少不得骨殖也要回家。”隨即辭張充起身。張充夫婦又留住了一天。
次早,父子各騎腳力回來。貢生恐怕可大語言虛假,將到城門著可大先去家中,隻挨到昏黑時候,方入了城。他素有個知己朋友,叫做溫而厲,也是本城中一個老秀才,經年家以教學度日。其處己接物,和齊貢生一般。隻有一件比貢生靈透些,還知道愛錢。一縣人都厭惡他,惟貢生與他至厚。他又有個外號,叫“溫大全”,一生將一部《朱子大全》苦讀。每逢院試,做出來的文章和講書也差不多。雖考不上一等二等,卻也放不了他四等五等,皆因他明白題故也。貢生尋到他書房時,已是點燈時分。一入門,見溫而厲正端坐閉目,與一個大些的學生講正心誠意。學生說道:“齊先生來了。”那溫而厲方才睜開眼,一見貢生,笑道:“子來幾日矣?”貢生道:“才來。”說罷,兩人各端端正正一揖,然後就坐。貢生道:“弟德涼薄,刑於化歉,致令牝雞司晨,將小女偷嫁於本城富戶周通之子周璉,先生知否?”溫而厲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貢生道:“我輩斯文中公論若何?”溫而厲道:“雖無媒妁之言,既係尊夫人主裁,亦算有父母之命,較逾牆相從者頗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