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柳,名長青,本生在富貴人家,先祖們一直過著豐衣足屣鍾鳴鼎食的日子,誰知幾經戰亂變革,最終使我家徒四壁一貧如洗,但是我貧賤不移威武不屈,從小便勤奮好學孜孜不倦,立下了宏圖偉誌,長大後要成為叱吒風雲萬人敬仰的大人物,我一直都在為此而努力著。
我的勤奮是有案可據的,記得有一天,父母和我的四個姐姐在園子裏摘蘋果,他們一會兒爬到樹上,一會兒溜到樹下,忙碌得象群初雪的麻雀,沒有一刻的安靜,偶爾看見個稍大些的紅蘋果還要尖叫幾聲,仿佛覓到了寶。難道蘋果會當肉餅吃?難道勞動是件有趣的事?我真是搞不懂,所以我躺在馬棚旁邊的草垛上,舒舒服服地曬太陽。
藍天一碧,棉花糖般的雲朵一團一團的胡亂飄著,像獸頭、像烏龜、像長著翅膀的馬······那遠去的,飄遠的,把我的心思也帶走了,閉上眼睛想想,這是件多麼讓人愜意的事啊!一個充滿童真的孩子仰躺在藍天之下,稚嫩的心在白雲間穿梭、遨遊,和這金秋的風一樣輕鬆自在,無拘無束,試問世間的人有誰會不向往羨慕呢?隻聽那邊老父親煞風景地喊道:“老疙瘩,給爸舀瓢水喝。”
我直等他嚷了六遍才回道:“吃個蘋果吧。”
過了一會兒,父親又道:“老疙瘩,給爸拿個饃來,爸爸餓了,先墊吧墊吧。”
我連眼皮都沒有翻,還是那句話:“吃個蘋果吧。”
父親無可奈何地看著我,歎了口氣:“那麼就把煙口袋給爸取來,我乏了,吸兩口。”
姐姐們在旁邊一齊配合著我說:“吃個蘋果吧。”然後她們就像一群鴨子一樣嘎嘎笑了起來,仿佛這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
父親倚在樹枝上,長長歎了口氣,看著柴草垛上的我:“孩子,你太懶了,但是還不到家,給爸取個板凳出來,讓老爸教你怎樣才能避重就輕,忙裏偷閑。”
我也歎了口氣,傷心地瞧著他:“嗨,老爸,你就不會坐在樹杈上講嗎,我聽得見。”
姐姐們又哄笑了起來,說:“瞧瞧我們的小弟弟,懶惰是不用教的。”
父親並不讚成她們的話,反駁道:“難道你們就看不出他的聰明伶俐和隨機應變嗎?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他,將來說不定能光宗耀祖,做個大官。”
默默勞作的母親忽然在旁邊冷笑道:“除了比你更懶外,我實在看不出他還有什麼優點?真是黃鼠狼生豆鼠子,一代不如一代!”
從母親和姐姐們的冷嘲熱諷中我得到了一個真理:女人是敵人,要麼你俘虜她,要麼你就被她俘虜。
父親說我聰明伶俐舉一反三那是不假的,他常常告誡我:“能騙別人兩塊錢就決不要騙他一塊錢,有錢打酒誰都能,沒錢打酒才是真本事。”鄰居家的雞鴨若是膽敢跑進我們家的院子裏,哪怕是被我們家的雞鴨勾引的,父親也決不會讓它們再跑出去,直到入肚後才能心安理得地睡覺。他送給別人一根稻草,至少要拿回一根大蔥,他借給別人一條繩子,取回來時恨不得拴著一頭牛,他如此的以身作則,我若是再不出息,那可真要怨天尤人了。
事實上,我做的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記得有一天,我和鄰家的小孩在一起玩耍,當我口若懸河地把鄰家小孩那一兜子糖都騙進了自己口袋裏時,父親得意地對那小孩子父親說:“老弟,瞧我們家孩子,將來準會成為一個政治家。”那孩子的父親苦著臉說:“怎麼說呢,難道政治家都是些誇誇其談厚顏無恥之徒?”
我一直照著父親教育我的去做,長大後我也的確沒有辜負他老人家的期望,雖然不是做官,但是常言說得好,一個大夫相當於一個科長——作為一名獸醫,我頗引以為豪,要知道,有時候一名獸醫甚至相當於兩個大夫哩!而且我主治外科,換句話說,釘馬掌。
這是一個專業技術水平要求很高的行業,不但要有精湛的手藝,純熟的刀功,還要不怕苦、不怕髒、不怕累,不怕被騾馬踢,割肚皮那是小女生做的事,瞧瞧我們的刀,割下腦袋都不成問題。雖然這行已經快要後繼無人了,我卻一直盡職我的本職工作,鐵錘就是我的恒心,鐵釘就是我的毅力,鐵刀就是我的勇氣,馬蹄子就是我人生奮鬥的目標!
當然了,作為一個男人,我偶爾也喝杯燒酒,打打小牌,但那純屬是我自己的時間,我為我自己打工,所以我身兼雙職,既是領導又是小工,這可絲毫不能混淆。每當我喝酒打牌的時候,我總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位老板,老板們總是喝得多一些,輸得多一些,這樣才夠體麵,所以在這方麵我也相信我做得很成功,每次賭錢都是河邊洗褲子,不幹不走。
父親對我一如既往,真是沒得說。他不給我錢,每次當我向他伸手要錢時,從他的眼神中我似乎感覺到他在說:“你要不是我的獨生子,我就把你掐死。”這真是個可笑的想法,我不以為然,隻恨姐夫們都和父親一個脾氣,這些忘恩負義的王八蛋,娶了老婆竟隨了後爹,把我看成個累贅,私下裏也叫我“敗家子”,好像我花費了他們的家私,實是可惡。隻有母親和姐姐們時常在暗中資助我,使我不至於挨冷受餓,但是她們那樣的謹慎小心偷偷摸摸,我也不喜歡。
我常常惱恨造物主,為什麼不把馬兒造得象蜈蚣蚰蜒一樣,生出幾十雙腿來,也象那樣的小腳,釘起來該有多麼的方便快捷!而更令我惱恨的就是女人,我已經三十出頭了,按陸子瀟的話,還小的很,還是個小弟弟,可是竟然沒有俘虜一個女人,也沒有一個女人想俘虜我,這真是女人們的不幸。我每每虔誠地禱告上蒼,讓我煎熬些沒有什麼,可是千萬不要饑渴了她們。
我總做同一個夢,在一個春意盎然的早晨,我不是釘馬掌,而是騎在馬背上,人也變得高大威猛、風流倜儻。我告別父老鄉親,他們擔著酒肉直送我到村外,其中也包括老爹和姐夫們,他們幾個拽著我的馬尾巴,鼻涕眼淚流了一大把,乞求我留下。我卻不為他們所動,挺身縱馬轉過了一道道山彎溪流,馳過了一座座鄉鎮村莊,最後來到一座城池。我駐馬斜橋,那滿樓的紅袖都向我招手,但是我也不為她們所動,也不做停留,隻輕輕拋了個媚眼便奔向城池深處的那座古堡。在森嚴高聳的古堡上,有位絕色少女正伏在窗台上沉思,春風吹起她柔軟烏黑的長發,也吹開了她少女初解的心扉,她在想她的情郎,她的情郎當然就是我,還等什麼?我的馬突然生出一對翅膀向她飛去,她抬起頭,深情地喚了我一聲,張臂撲入了我的懷抱,隨後我們倆一起在天空中翱翔。
啊,這是一個多麼美妙的夢!我憧憬純真篤定的愛情,我堅信這樣的愛情一定會降臨到我身上,雖然我目前還是一條光棍。
夢是先兆,每次當我夢見釘馬掌的時候,醒來後都能夢想成真,這怎能不叫我有所期待呢?至此,喝酒、賭錢、做白日夢,便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三部曲。
這天早上,天還是蒙蒙亮我就悄悄溜進了二姐家,她家院子裏拴著條漂亮的雜毛狗,整個村子也找不著親爹,卻長著雙和二姐夫一樣明亮勢力的眼睛,爬在狗窩裏惡狠狠地盯著我,舌頭耷拉著,鼻子裏打著咕嚕,好像恨不得咬我一口。我心中不屑,想二姐夫可沒你勤快,此刻正懶在被窩裏呢。
等到我溜出了二姐家的後門,賭癮便犯了,賭鬼都有這樣的毛病,口袋裏裝了錢,手就癢癢,非得把病根去掉不可。
我施施然走在路上,晃著腦袋,打著口哨,見路旁大柳樹下不知何時擺了一個卦攤,這樣的早,應該是家裏快斷炊了,那漆黑的木板上麵左邊寫著求簽,右邊寫著手相,一位穿著舊中山裝下巴上稀疏留著幾根胡子的老者蹲在木板後,象狗望著熱氣騰騰的肉包子似地望著我,看來他也比二姐夫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