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番外:暮之朝夕(1 / 1)

天光未漏的時分,濕冷的霧氣有些蝕骨。

霍驍便是在此時起身梳洗,行至霍府的忠信堂,練劍習拳抓筋拿,從三歲起,四季如一。

不急不躁,積微致著。

爹說過,世上沒有一夕練就的蓋世神功,急功近利乃是習武之人的大忌,人無法常駐不敗之地,唯有勤學苦練,戒驕戒躁方成大器。

年少的時光裏,總是半日練功,半日騎射,連歇肩養力的時候都在聽爹的諄諄教誨。日近黃昏跟著先生讀書,滿目忠義,通篇禮智。

十幾年來,原該嬉笑玩鬧的年紀,霍驍未嚐有過絲毫懈怠。

等到月上雲梢,燈火璀璨,一日裏才有了閑暇,才能稍事歇息,才會見到他。

他來,許是隻留片刻,許是隻留片語,霍驍都會站在雕欄飛簷下靜候,就為那一眼,那一聲。

娘總是說,他是個可憐的孩子。要自己護著他,讓著他,如同親兄弟一般待他。可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開始由著他,寵著他,竟想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

他的眼睛終年是一池濕潤的氤氳,仿佛下一刻便落淚。

但卻從未見他哭過,哪怕父母雙亡,一夜若孤。

靈堂之上,那麼幼弱的身體,那麼無爭的神情。

這一份心意,或許便是從那一日的漫天縞素裏,那一眼的漠然無助裏,漸漸彙聚成形,慢慢融血侵骨,覺時已無力回天。

回鶻兩年,烽火連綿,思念瘋長。

思及,長相離隻為長相伴,手中長劍,仿若有靈有魂。

西風獵獵翻卷旌旗,號角嗚嗚喚來萬千鐵騎。

耳畔弓弦錚錚,身側箭矢嗖嗖。

戰車飛碾,滿耳嘶聲厲叫。

短兵相接,滿眼斷肢殘甲。

滿頭滿手的血漿,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

喉頭翻湧的腥味,隻有提氣隱忍,戰場上的片刻恍惚要用命償還。

自己怎麼能死,怎麼能輸。

無數次從馬背上摔落,扶搖迎風嘶鳴,所觸之地血流成河,卻仍要飛身而起,血刃敵手。

無數次骨肉撕裂,血行不止,卻仍要挺胸昂首,提劍取其首級。

搏擊血拚的時候,血霧靄靄,眼中心中除了殺還是殺。

兵戈休止的時候,混沌散去,眼中心中除了他還是他。

身體裏的有一個聲音在喊。

你可看見了,這每一刀,每一劍,都是為了我們,為了你……

再見到他的時候,他遠遠地看著自己,不願進前。

其實很想告訴他自己的心事,其實很像抱他吻他,可是……

他對自己,分明是無意的。

男子相許,總是人言可畏,父母堂前,隻能不孝不義。

明明是大逆不道,明明是艱難困苦。

可每每思之念之,卻總因為那人轉瞬的溫順和貼近,而不肯放手。隻要他心中,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顧忌,自己便會不受控製地義無反顧。

所以,為了這樣一個人,選了這樣一條路,雖是蠢鈍至極,卻認定要非行不可。

他不肯也好,他不願也好。

千夫所指也罷,一世罵名也罷。

此心,此生,不轉,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