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和九年。
這一年和往年沒有任何不同。
這一年,上京城紙醉金迷,秦淮河夜夜笙歌。恍眼一看,物華天寶,人物鼎盛,仿佛盛世。誰還想得起,普雲十六州,還在金國手裏。大康建國以來,和周邊國家多有摩擦。不過均屬小摩擦,何況大康是天朝上國,小國國力微薄,隻敢在邊境搞點小動作,卻不敢和大康正麵為敵。唯大康東北麵的金國,幅員遼廣,民風剽悍,一直是大康的大患。武帝、文帝年間,金主屢屢帶兵南下,侵犯大康的邊境,大大小小數十場爭戰中,各有勝敗,而普雲十六州也在此期間被大金侵占。
文帝逝後,其嫡長子梁蕭繼位,史稱康明帝。明帝性弱,行事優柔,以致外戚幹政,忠臣名將等多被罷離。天和六年,戍邊將軍曹衛因得罪當朝太師潘儼峻,明帝寵妃潘妃之父,被奪職消權,貶為下將。同時,明帝任命潘太師之子潘釧戍關。那潘釧卻是二世祖,雖也通文曉武,終是紙上談兵之輩,此般紈絝子弟,如何擔得起護國之重任?
金兵借機南下,攻克邊境,生摛潘釧。數月間,金兵勢如破竹,血洗大康數城,兵臨鹹平府。鹹平離都城上京不過千裏,若金兵攻克鹹平,大康有覆滅之險。
明帝驚懼之下,幾欲逃離。幸得明帝同父異母的兄弟燕王梁業領一幫忠臣,死守明帝,並曉以利害關係。明帝不得已,急召回被貶謫的舊將,官複原職,赴前線禦敵。燕王更督促明帝親臨鹹平,安撫、激勵前線將士。禦駕親臨,是大康有史以來未有之事,一時朝**下群情激奮、士氣如虹。軍士盡皆視死如歸,奮勇殺敵,一改頹敗之風氣。
天和六年十月,戍邊將軍曹衛帥十萬禁軍擊潰敵騎,驅敵三百裏,金兵死傷無數。主帥完顏俟亦被護國將軍曹義射殺於亂軍之中。金國國主完顏磊譴使議和,兩國暫停休戰。以燕王為首的一班大臣力主趁勝追擊,順勢收回普雲十六州。以潘太師為首的投降派,力主議和。稱金國虎狼之師,若金國集聚重兵卷土重來,大康有滅亡之險。梁明帝居然采信了投降派的建議,與金國議和,並答應了金國的要求,大康需年年向金國上供三十萬兩紋銀及布匹、糧草等物,則金國願與大康結為兄弟之國,永不爭戰。史稱鹹平之盟,民間稱鹹平之恥。
一時之間,大康舉國嘩然,以為國恥。但明帝不以為然。戰事後,雖對有功之臣各有分封,但自此冷落這些忠臣良將。對燕王也存忌憚之心。
天和七年春,明帝令燕王離京,赴南京府就藩。無詔不得進京,更不可擅離封地。大康自梁太祖始,諸皇子成年後雖有封地,卻不需要離開京城去封地就任。而今明帝令燕王離京,說是就蕃,實為貶謫,欲令其遠離朝庭政治中心,再掀不起任何風浪。
說起來,明帝之父文帝,一共有子女五人。明帝及長公主玉葉,為皇後所出。燕王是次子,是文帝寵愛的妃子楊妃所生。文帝愛屋及烏,甚至曾經有改立太子的打算。隻是朝中大臣阻撓才作罷。文帝崩前,不僅將幅員千裏、富庶繁華的南京府,分封給燕王,並囑咐明帝繼位後,善待燕王。而文帝最小的兒子,忠王恪得到的封地是相對貧瘠的大同府。忠王恪謹慎膽小,年紀尚幼,明帝對其毫無防範,任其居住在京城,自由出入於皇宮。
春日午後。陽光晴好。春風從秦淮河上吹過,暖暖地,熏人欲醉。秦淮兩岸,教坊勾欄林立,不時有絲竹聲,女人的歌聲,從河上飄來,柔媚低靡,令人銷魂。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碧波中,一艘小船隨波蕩漾。一個青衣少年站在船頭,回頭對正在彈琴的女子說道。那青衣少年身形苗條嬌小,一看就是女子身形。五官端秀,不過眉毛又長又濃,眼睛又圓又大,雖少些柔美,倒自有一股女兒家少有的英氣。
彈琴的女子著一身粉白衣衫,挽了一個流雲鬢。鬢上沒有過多裝飾,隻是斜斜插了一隻珠釵,卻難掩清麗高貴,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女子停下彈琴,笑道,“你這個人呢,怎麼說你好呢。我正聽你講明帝和燕王講得起勁,怎的又吟起詩了?”
大康朝民風雖然不若前晉朝保守,但女子低位仍低於男子,不能科考,不能參政,在這種製度之下,一般女子甚少有關心家國大事。更不提非議朝政了。但這兩名女子年紀俱輕,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論起時事來,卻是頭頭是道。原來,女扮男裝的女子為揚州府尉韋重明之女——韋無暇。韋無暇下麵還有一弟。韋家隻得此一子一女,那韋重明雖為武夫,卻甚開明,對兒女一視同仁,寵愛有加。韋重明好酒,席間常與家人高談闊論、追古議今、褒貶時政。有此家風熏陶,韋無霞亦頗具憂患意識,見識亦非許多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閨閣女子可比。
揚州城的良家女子,不愛和韋無暇相交,認為她不愛紅妝愛武裝,離經叛道。韋無暇也瞧不上這些見識淺薄的女子。唯和揚州知府家的小姐郭玉芙交好。郭玉芙和韋無暇年歲相當,隻是舉止嫻雅,更象大家閨秀的作派。但她思想脫俗,不拘泥於世俗禮教,因此很入韋無暇的眼。
韋無暇聽得郭玉芙問話,笑道,“無它,隻是剛說到鹹平之恥,卻聽到歌妓的小曲,一時感歎而以。”
郭玉芙道,“我還正聽得興起呢,燕王也算是英豪之輩了。鹹平一役中,若非燕王力挽狂瀾,我大康便落入外族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