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聲不祥的狼嚎(1)(1 / 3)

故事是從1937年9月開始的。

那一年的秋天古城的莊戶出奇地好。城外的田野上紅高粱穗子像女人們的紅臉膛一樣喜人。結實而又粗壯的玉米杆子上掛滿了雄性勃勃的棒子。城裏仍然是一派熱熱鬧鬧的景象,鍾鼓樓下喝茶的、遛鳥的、賣瓜子糖葫蘆的喧鬧起一片繁雜。幾個女師的學生在鼓樓洞下聲嘶力竭地呐喊抗日!抗日!悅來客棧裏的幾個閑客說著閑話。

一個商人模樣的說:“聽說小鬼子已經占領了天津衛!”

牆角落裏一個聲音:“天津衛在什麼地方?天津衛離古城遠著呢,那年我去天津衛送貨,趕著毛驢走了兩三個月呢!”於是悅來客棧傳出一陣哄的大笑。

小鬼子遠著呢。古城的人們悠閑而又耐心地等待著這個好年景的到來。悅來客棧的旁邊就是亨通藥鋪。藥鋪掌櫃程金鎖可沒有這麼悠閑。天津衛那邊的客商傳過話來,小鬼子毒得很,天津衛已血流成河,小鬼子會很快打過來的,趕快逃吧!程金鎖吸口煙眯縫起眼,天津衛的消息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再怎麼著也得讓老百姓活吧,活就要生病,生病就要抓藥,亨通藥鋪哪能說關就關了呢!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把夫人和小姐送到南山親戚那裏吧。想到這裏,程金鎖朝屋外喊:“小二?小二?”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應聲而入。程金鎖說:“小二,到南門上租頭騾子,過幾天就送夫人和小姐去南山吧。”小二應一聲退出去,程金鎖想起什麼又喊住小二:“遇到夫人和小姐趕快讓她們回來!”小姐在女師上學,夫人去學校找小姐,兵荒馬亂的還上什麼學吆!小二一溜煙跑出去。

日子一天天過著。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古城的人們失去了耐心,城南的土路上湧出不少逃難的人。城外的農人們抓緊收割糧食,再過幾天就好了,玉米粒還有些嫩,高粱穗子下麵還泛著青色,但誰也不敢再等了,割吧,割回去就踏實了。城裏的大街上冷清了許多。已能聽到遠處的炮聲了。古城的上空漂浮著一層憂慮和不安。

亨通藥鋪內程金鎖正和女兒生著悶氣。門外小二已把騾子收拾停當。程金鎖叭叭叭抽著煙。小鬼子眼看就要打過來了,小祖宗切說個什麼也不走,“要走一起走。”亭亭說。“亭兒,聽你爹的話,和娘趕快走吧!”程夫人摸著女兒的頭發。“我不走、我不走!”亭亭賭氣地甩開母親的手。“還反了你啦!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程金鎖的話讓自己也吃了一驚,他還從來沒有這麼大聲地和女兒說過話。程夫人埋怨地看一眼老頭子:“嚇死人了!你不能好好和孩子說麼?”“這是什麼時候了,還要嬌慣她?”亭亭的淚嘩地流下來,在她的記憶裏這是父親第一次這麼大聲嗬斥自己。“好,我走,我走還不行嗎?”亭亭捂住臉摔門出去。程夫人追出來:“亭兒——亭兒——”小二牽著騾子去追夫人。程金鎖:“小二,照顧好夫人小姐——”小二的身影很快沒入南逃的人流中。

天陰沉沉的。程金鎖等到看不見小二了才返回去。不一會兒,外麵起了風。程金鎖放下煙袋出來上鋪板,恰好商會會長李益亭坐著馬車過來:“程老板,小夥計哪去了?怎麼自己幹起來了?”李益亭勒住馬車看住程金鎖。程金鎖上好鋪板返過臉:“吆,是李會長。怎麼李會長也要走麼?”“走什麼走!日本人又不是狼,見人就咬!”風掀起馬車上的簾子,車裏麵的女人呸呸呸吐著嘴裏的沙子。程金鎖聽說李會長又討得一房太太:“吆,這是李會長的新夫人吧?”“來,水仙,見過程老板。”叫水仙的女人不情願地嘟囔一句:“程老板好。”“李會長好眼力!啥時喝李會長的喜酒吆——”車裏的女人不耐煩地跺腳,李益亭喊聲駕,馬車得得得向前走去,“請帖會給程老板送去的,程老板一定來吆——”

下午時分風越來越大。城外的莊戶成片鋪倒,鼓樓上的青天白日旗杆當中折斷,亨通藥鋪外的幌子也掙紮著被風撕去。程金鎖躲在玻璃後麵十分驚恐地看著這場怪戾的大風。然而讓程金鎖更加惶恐的是,風沙剛過烏雲便漫天而來,接著便是震得窗戶紙發顫的雷鳴,沒多一會兒便下起了盆傾似的大雨。這場大雨一直在程金鎖心中下了六十多年,以至晚年的程金鎖回想到當年那場大雨時仍然感歎不已。大雨整整下了一個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雨突然停住,整個古城從轟轟隆隆的暴風雨中挺立出來。亨通藥鋪內一片狼藉。

那一夜古城的許多人難以入眠。農人們正在心疼地裏那些遭到暴風雨襲擊的糧食,更多的古城人則是在為明天憂慮,小鬼子很快會打過來了,將來該怎麼生活呢?程金鎖也一直沒有合眼。今天早上剛打發走夫人和小姐,沒想到下午竟下了那麼一場大雨,夫人和小姐淋著了麼?唉唉,遲走一天就好了。女兒是賭氣走的,女兒會理解他嗎?女兒的氣該消了吧?或許下雨前夫人和小姐已到了親戚家裏了。小鬼了打過來後會燒他的店麼?女兒今後不會有什麼危險吧?程金鎖的腦子裏反來複去想著這些問題。火星一明一滅,屋內烏煙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