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嶄新的T3航站樓裏,此刻有兩個分別裹著深灰色和駝色細羊絨大衣的墨鏡男女,正妖氣衝天地朝安檢口走去。他們臉上的墨鏡巨大無比,幾乎可以遮掉他們三分之二張臉,如果他們再走優雅一點,再走淡定一點,那民眾一定會猜測他們是哪位巨星。然而他們肆無忌憚、橫衝直撞、目不斜視的氣勢,足以讓所有人相信他們是兩個瞎子。
所有人紛紛一臉同情(並困惑)地閃避開來,讓他們兩個端著星巴克的綠色咖啡紙杯衝向安檢口。
沒錯,他們兩個就是顧裏和Neil倆姐弟。
如果正巧他們兩個從你身邊飄過的話,你隻需要從他們的對話風格,就能確認他們的身份。一般民眾不這麼講話。
女瞎子說:“我難以理解為什麼好好的一個飛機場,非要把自己搞得像個燈籠!這種隻能用慘烈來形容的土紅色簡直就是一種光汙染!難道北京人還嫌自己平時被沙塵暴和汽車尾氣吹得不夠滄桑麼!血紅血紅的屋頂,看起來就像是本命年的唐宛如穿著裙子騎在我的頭頂上!”
男瞎子說:“你可以讓自己把這個顏色想象成卡地亞鑽戒的盒子,也許會讓你好受一些。”
女瞎子又說:“而且他們那幾條環線修得簡直就是有毛病,當初的城市規劃設計師其實是學彩妝的吧?整個北京城堵得跟什麼一樣,停車的時間比開車的時間多,我能夠在車上化出一個完整的妝,然後時間還充裕到足夠我整個妝都花掉!所以我非常困惑,為什麼還會有人在上班時間覺得沒有精神,他們明明就可以在來的路上睡到自然醒!你看到昨天景窗傳媒來的那幾個穿牛仔褲的女的麼?一邊開會一邊拿著咖啡在打嗬欠,她們杯子裏裝的是太太靜心口服液麼?而且既然說到這裏,我就納悶了,公關部什麼時候穿過牛仔褲啊?穿牛仔褲還好意思出來接客啊?哦不,見客啊!”
男瞎子又說:“……算了算了,你就別抱怨他們的地麵交通係統了,你想想他們的地鐵,北京人民多水深火熱啊……”
女瞎子繼續說:“而且他們還有‘甲流’!”
男瞎子補充道:“好像之前還鬧過‘非典’。”
女瞎子總結陳詞:“阿彌陀佛!”
……
——為什麼他們兩個沒有在機場被北京人民當場打死至今仍是一個謎。
看來太好客還是不行,也許是因為《北京歡迎你》在電視電台裏歇斯底裏地播了一年的關係,導致北京人民全部被徹底催眠洗腦,兩眼發直,見誰都敬禮,逮誰都歡迎——比如顧裏這種人,就應該在她降落到北京機場的瞬間,立刻將她直接隔離起來,送到實驗室裏和她的同類,那些牙尖嘴利的小白鼠們關在一起。
一路橫衝直撞的過程裏,兩個人一直在拿著手機打電話,Neil偶爾還能停下來喝一口咖啡,而顧裏則在一個又一個“對不起你等下,我有個插撥電話進來”的遠程連續轟炸裏充滿快感地喘息著,連停下來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最終製止了她這種瘋狂行徑的,是我們機場偉大的安檢人員,這個橫衝直撞以為自己是一枚東風-31洲際導彈的時尚瞎子,在頭等艙的安檢通道口被攔截了下來,當然,顧裏極其不能理解,她隻能非常無奈地一邊站在“滴滴滴”瘋狂亂叫的安檢窗口裏,一邊對著手機說:“對不起,Susan,我得先掛了,我一分四十秒之後再打給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裏有一個女人一定堅持要在我打電話的時候拿著一塊像鐵鏟子一樣的玩意兒在我身上刷幾遍……”
安檢人員匪夷所思地看著顧裏:“……”
顧裏:“你看著我幹嗎,我這兒等著回電話呢,你還有一分鍾,趕緊刷吧。”說完顧裏啪的一聲把手機合上,衝著穿製服的帥氣空少一招呼,“帥哥”,然後非常自然地把手機放到了傳送帶上的籃子裏,輕輕地拍了拍空少的肩膀,“有防塵布麼?幫我把屏幕擦一擦,髒了。”
安檢人員:“……你趕緊走!”
在顧裏身後,是另外一個用墨鏡遮掉半張臉的瞎子Neil,他微笑著對正在用探測器檢查他全身的安檢帥哥說:“你好,你平時去上海玩兒麼?”
安檢人員:“……不去。”
Neil:“那挺可惜的。來了可以打給我啊。”
安檢人員:“……你趕緊走!”
——為什麼他們兩個沒有在機場安檢通道口被安檢人員拘留起來至今也是個謎。
飛機停在寬闊的跑道上。橢圓的機艙窗口外麵,是北京冬天裏仿佛茶色玻璃一樣的天空,它用厚實的粉塵、廢氣、沙塵暴和人們靈魂裏蒸發出的浮躁與虛榮一起,組成了密不透風的雲殼,將飛鳥、日光和雲霞,以及腳下蒼茫綿延的無邊大地都同宇宙隔絕起來,從遙遠的太空往下看,像一個巨大的鬆花蛋。
顧裏接過空姐拿過來的不含酒精的石榴雞尾酒,一邊喝著,一邊翻出包裏的LA MER噴霧往臉上噴,每一次的航班都讓她覺得整個人像被關到金字塔裏睡了一年一樣,快被抽幹了。正噴著,空姐過來了,臉上是抱歉而禮貌的笑容:“顧小姐,這個噴霧……”
顧裏一邊閉著眼睛享受保濕噴霧裏玫瑰的香味,一邊伸出手把噴霧瓶子堵到空姐眼睛前麵,水晶指甲在瓶子上麵不耐煩地嗒嗒嗒地敲著。
空姐看了一眼,抱歉地說:“哦,我看到了,是50毫升以下的,抱歉打擾到您了顧小姐,您的噴霧是符合規定的,可以帶在飛機上。”
顧裏睜開眼睛,歪著腦袋對空姐半眯著眼睛咧著嘴假笑說:“OK,親愛的,雖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沒關係。不過我們的談話就到這兒,你知道,我有點兒不太善於跟服務人員聊天……But thank you all the same.”說完回過頭衝Neil,“我以為她是想問我這個噴霧是什麼牌子,我把LA MER的標誌遞給她看,結果她劈裏啪啦說了一堆什麼玩意兒我完全沒聽懂,聽得我頭疼。”
Neil摘下墨鏡,眨動著他那長得離譜的金黃色睫毛,無辜地說:“你別問我,我隻看得懂合同。”停了停,“還得是英文的。”
空姐嘴角顫抖著,表情看起來像含了一塊薑:“……嗬嗬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