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悄悄把胳膊動了一動,他感覺半邊身子都有些麻木了。最近太忙了。開會,出差,勾心鬥角。累。真累。忙完一天,一個人往回走。薄暮的街上,風慢慢地掠過。還有汽車,行色匆匆的路人。這個時候,他的心底就慢慢湧上一層涼意。他租住的地方在一個老社區。如果是春夏,院子裏總是熱鬧的。下棋的老頭神色嚴峻,想必是又把小小的棋盤當作人生了。閑聊的婦人,手裏拽著拴狗的繩子,被那不安分的東西掙得打著趔趄。小孩子呼嘯著跑來跑去,他們自有他們的快樂。一樓誰家在做菜,油鍋颯颯的爆炒聲,夾雜著一陣陣蔥花的焦香。南京慢慢地上樓,開門。家裏一片荒涼。仿佛有一塊灰撲撲的幕布兜頭罩下來,寒冷,陳舊,帶著經年的塵土的氣息。有時候他也會懷疑,人生的要義,究竟在哪裏呢。想來想去,最後,他就會想到春忍。春忍。
春忍一直不肯搬過來。也好。女人,應該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算起來,兩個人住得很遠。一個城東,一個城西。通常情況下,沒有南京的邀請,她從來不會主動過來。對此,有時候,南京是不滿的。但是,更多的時候,還是滿意。春忍是一個自持的人,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之道。總之是,春忍懂事。對這一點,南京又是喜歡,又是心疼。
有一回,他們吵架了。至於為什麼,他已經記不起來了。表麵看來不過是雞毛蒜皮的瑣事,究其實,還是那個大問題。這問題一直擺在那裏,像一枚釘子,不小心碰上,就會被它堅硬的存在弄疼。春忍在洗衣服,旁邊堆著他亂七八糟的襯衫。她的肩頭一顫一顫,洗衣機訇訇響著,淹沒了她的抽泣。南京看著她的背影,想起了方才的纏綿。他的心呼啦熱了一下。
這個女孩子的好處,他一時是講不上來的。口中講不上來,都在心裏藏著。這麼多年了,直到遇上春忍,他才明白,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
春忍。在一起,當然好了。周圍這樣的例子也並不少見。可是,妻子會就此放過他嗎?按照她的個性,會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並且,像所有的棄婦一樣,幹脆一路殺過來,一直殺到他的辦公室,?想到這裏,他心中一凜。至此,他才發現,原來,所有的症結都在這裏。對妻子,他沒有把握。可是,對春忍,他是勝券在握的。她愛他。斷不會為了不能在一起而毀了他。沒有把握的事情,南京的原則是,最好不做。
春忍還在睡。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在眼簾下方形成一排濃密的陰影。南京把伸出去的那條腿拿下來,剛要換個姿勢,就被春忍的腳勾住了。南京隻得又轉過身來。
太陽已經很高了。一根根金線斜斜地射下來,像箭一般,把房間密密地罩住。空氣裏細細的飛塵慢慢地遊走,紛亂,活潑,無法無天。
一片陽光落在南京的臉上,他皺了皺眉頭。眼前一忽是紅,一忽是黑。紅是金紅的一片,像火,洶洶地燃燒著。極濃,極豔,簡直就要破了。黑的時候,卻仿佛在深淵裏一般。黑夜裏的深淵。床頭的鬧鍾克登克登走著,熱鬧得近於喧囂了。遠處,仿佛有隱隱的市聲,模糊,卻又真切,像遠方的海潮,把城市的夢一點一點浮起。有那麼一瞬,房間裏真的有一種曠野般的荒涼。是該醒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