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雁南歸[上](1 / 3)

寒風瑟瑟,雪花紛飛。被雪覆蓋的荒原之上有一行帶血的腳印,一步步往西北方去了。好奇的小狐狸湊近些看,便見著了腳印的主人。那漢子穿得隨便,麵目藏在亂草般的頭發與胡子之下,被風吹開的時候可以看到頗為英氣,身形修長結實,本應輕快有力的腳步現在已經有些蹣跚,毫無疑問那是他身上的傷口所造成。殷誠覺得那動物有趣,甚至對近前來的狐狸笑了笑,而它一時受了驚嚇,猛地跳起來,飛也似的竄得遠了。

陶少安緩緩飲盡了杯中的藥酒,向屋內燃著的炭火投去平靜的一瞥。外頭的雪又下得大了,窗戶隻開一線仍然讓他感覺寒冷,於是推動輪椅,吱呀吱呀地往炭火的方向搖去。太近的話,木質的輪椅指不定會燒起來。可是他的手凍得快沒有知覺了。陶少安憤憤然握緊了拳頭,內心深恨這具身軀的無用。

殷誠抗拒著,不放心讓自己昏倒在雪地裏。他的仇家會循著血跡來的,這毫無疑問,但殷誠可以指望和他們拚時間,畢竟那些養尊處優的武林大豪們可不像他這樣命賤,在這種狗娘養的天氣裏他們無疑都在家裏窩著。而他隻能全身心地期冀著能找到一處背風地喘口氣,這用不了他多長時間,他有酒可以清洗傷口,最好還能再生一堆火。正因為這期望太過強烈,殷誠在視野裏出現一座屋舍時竟然懷疑起那是否幻覺。

陶少安聽到敲門聲的時候有些發愣。不說這種天氣本不該有人出行,他這所宅子特意選在莽原之中,即便春暖花開時都不會有幾個人來。但是他沒遲疑多久,緩緩推動輪椅打算去開門。畢竟大雪封路,他窮極無聊多時,也會期望有陌生人能來做長夜之飲。

殷誠聽到門鎖被拉開的聲音感覺已登極樂。可他那套禮數還沒擺出來,就看清了為他看門的人是個,呃,他的確不想說“殘廢”,因為那人形容整肅,神色沉靜,看起來簡直比健全之人還有利於天下蒼生。剩餘的理智告訴他應該離開,給這種人惹來禍患會遭天譴的。“抱歉,打擾公子了。”他說著打算合上那兩扇門。

可是當殷誠準備合上右邊那一扇時,一隻手伸出來扣在了門扉上。那隻手看起來蒼白如玉,力氣雖不大卻極為堅決。於是出於某種微妙的同情和尊重他放開了手,草草抱拳後退兩步打算離開。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俠士是因為在下身有殘疾,才不忍留宿於此嗎?”殷誠呆了一呆,被迫轉過身,多餘地注意到此人的聲音該死地好聽,眼睛還該死地好看。“不不。”他否定得太快,隻得繼續給自己找理由,“我惹了個厲害仇家,本來就不該再給別人找麻煩。告辭。”

“或許俠士留宿此地對在下而言並非麻煩呢?”陶少安頓了頓,“俠士或許覺得抱歉,可在下是醫者,若是對尋求幫助之人關上了門,這招牌也就砸了。”他又猶豫了片刻,目光在殷誠的傷處輕輕滑過,似在考量什麼而終於下定決心,“在下說的是門口掛的那塊招牌。”殷誠後退半步抬起頭,看到今上手書的“懸壺世家”時嚇得幾乎跪下。

“公子竟然是‘那個’陶家的人?”“正是。在下是陶家這一代的家主,草字少安。閣下的仇家再厲害,這地方也是不敢進來的。”陶少安給了他一瞬的時間考慮,“外頭雪大,俠士何不到寒舍暫避?”殷誠浪跡江湖半生,倒真是從未遇見過眼前的公子這般人物。他從前最看不起武林中人說話文縐縐,這回卻覺得賞心悅目,還沒等腦子想清楚身體就率先點了頭,一向斥之虛偽的話語脫口而出,“我叫殷誠,多謝公子盛情。”

也許殷誠會感激他醫者仁心,可陶少安推著輪椅去拿藥的時候,很清楚地知道了自己隻是空虛。不不不,絕非閨中小姐整日閑坐的那種,事實上他每日研習醫術相當忙碌,但是哪怕一爐丹藥剛剛煉成,他也會在片刻的欣喜過後開始覺得空虛。說出去都怕沒人信,獨立支起在江湖中幾乎銷聲匿跡的陶家的人,號稱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住在這荒原中的精舍裏,卻日複一日受“被人需要”的渴望所煎熬。

他不是廢物。早在殘疾之前他就是家族中人人稱讚的奇才,十二歲時那場意外沒能救回自己也不是他的錯。甚至十七歲時家族遭人嫉恨,被迫與仇家比試毒藥時他也是唯一的勝者,那一戰極其慘烈,天下側目,而他陶少安埋葬了父母兄姊的屍首後,忽然就成了人人敬畏的名醫。可誰想用這種方式成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