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了,不知者不罪。”我道。十三阿哥斜睨我一眼,“辜負聖恩,再好的理由亦不成理由,所以四哥雖然懊惱卻無能為力。”
我心裏不以為然卻沒敢再問。十三阿哥突然道,“你在這裏當差可辛苦?”
老實說南熏殿雖然事務繁雜卻因人口單純而毫無壓力,我搖頭道,“不辛苦。”十三阿哥輕輕道,“我辛苦。”
我微怔,“十三爺忙的都是大事,自然不比奴婢。。。”他揮手道,“我回信給四哥,你可有話說。”我臉上一熱,低聲道,“隻請四爺保重身體。”
十三阿哥放下手中茶碗微微一頓,沒有抬頭,緩緩坐下,執起筆淡淡道,“你出去吧。”我猶豫一下,站著沒動,十三阿哥沒聽到動靜,抬頭望過來,這些日子他在南熏殿眼看著便瘦了一圈,俊逸的臉龐削了下去。我望著他一時竟忘記自己原本要問的事情。
十三阿哥並未開口詢問,也隻怔怔望向我,眸子亮得不容逼視,過往的一切突地湧上來,仿佛被灼傷般我倏地垂下眼瞼。氣氛有些尷尬,半晌他道,“你有話說?”我方躬身道,“奴婢鬥膽,有事相詢。”
十三阿哥道,“講。”
“四爺是因何事被皇上責之‘喜怒不定’?”我低著頭不去看他的眼睛,唉,明知不該問之事,隻關於那人的,我便著了魔般不知死活。
十三阿哥沉默片刻道,“告訴你原不打緊。”他歎了口氣道,“十年前之事。”他起身背對我走到窗口,臨風而立,我看不清他臉色,隻見他衣角被風吹得微微揚起。
“那年春天,四哥出京辦事,沿途遇到惡霸強搶民女,霸占民宅,便出手相救,將人送至當地府衙,表明身份交待始末便離去。一月有餘他回京途中趕往探訪,誰知這家人竟不知所蹤,探查之下方知,除了那個被搶的女兒,一家七口離奇一夜暴斃。那女兒被賣入妓寨,幾日後便墜樓氣絕。”
滅門慘案,我脊背爬上一股涼意。
“四哥當時正值少年血氣,如何能不查個徹底,原來那知府與惡霸勾結,逼人至死。四哥怒不可遏,恨自己隻憑官府懲戒,竟疏忽了官惡勾結,反害了那家人,一怒之下將那知府喚出當庭鞭撻得皮開肉綻,待要尋那惡霸時卻已逃之夭夭。此事傳至京裏,四哥因當庭鞭笞朝廷官員被關了宗人府。”
“四哥拒不認錯,更上奏折稱恨未將此惡官當庭打死。”十三阿哥嘴角含笑,“年少時四哥可算比我勇猛。”
“後來呢?”我問。
“四哥自是被放了出來,卻得了個喜怒不定的評語。”十三阿哥不禁莞爾,“四哥極是在意此事。幾次三番請奏皇阿瑪。。。”
“後來那惡霸與知府如何結局?”我好奇道。
十三阿哥微微一愣,含糊道,“按律處罰。”我隻“哦”了一聲,十三阿哥的這番話漏洞頗多,隻是他若不願實言相告,多問無益。十三阿哥眉頭挑起,“好端端如何問起這個?”
“奴婢聽四爺提起,心裏好奇罷了。那知府也算大膽,明知是四阿哥救的人,還敢逼人至死。。。”
十三阿哥眉頭挑起,目光如電逼視著我,我輕聲道,“奴婢隻覺不合情理。”
“說下去。”十三阿哥目中閃著幽光,微笑看著我。
我靜靜道,“那惡霸就更莫名其妙,就算勾結官府,難道這知府還大得過皇子?竟非要逼良為娼,壞事做絕,引火燒身了才罷手?”我抬了頭,正碰上他朗朗然的星眸緊緊注視,話音一頓,“奴婢不敢質疑十三爺,此事分明不是四爺的錯,卻到頭來四爺得了過錯,實在不合情理。。。”
“你過來。”十三阿哥轉身對我道。待我依言走到他身邊,他逼視著我道,“輕慢朝廷,罔顧聖心是比殺人放火還要重的過錯。四哥當時嫉惡如仇,城府尚淺,如何了解個中玄機。”望著他冷然的表情,我隱隱有所領悟。十三阿哥輕聲道,“事後四哥亦有所察覺,後悔不已,若不救那家人,未必便有滅門之禍。”
知府,惡霸,刻意安排好的套,隻等年輕的四阿哥入套。隻是何人竟有如此勢力如此心機對付當時尚不成氣候的四阿哥,我疑惑地望向十三阿哥,知道他一定不會給我答案。十三阿哥對上我的眼睛,微抿嘴唇道,“初初救你之時,四哥猜忌頗多,你如今可明白緣故?其時你身份不明,更有前車之鑒。”
聽他提起往事,想到最初他待我,不由心裏一突,正有些赧然,突然門外人來報,竟是秦清卓來訪。十三阿哥的眼神在聽到秦清卓的名字後突然凜然如冰,起身掃我一眼,讓人引他進來,卻沒讓我出去。
秦清卓進來見我竟在十三阿哥處理政務的書房之內,顯是一愣,對我眨了眨眼睛,便向十三阿哥行禮。十三阿哥終於不耐揮手讓我出去。
剛喘了口氣出來,又被秀荷喚去,她一臉疑惑地望著我,大概是不明白十三阿哥將我留在房中這麼久。轉身扔了個絲繡帕子到我麵前,“真是大字也不識一個,分明畫了樣子,照著繡也錯。”我一低頭,是那日她沒空,隻差幾針我替她所繡,上麵有一句“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這樣的事雖明令禁止,但私下有些手藝的宮女都做些私活兒偷偷托相熟之人拿到宮外變賣。我猜她這個大概是給家人所繡,結果幫忙幫倒了,“從”字少了一橫,“鄉”字少了一撇。怪隻怪這繁簡字體之差,竟未察覺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