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 十月五日(1 / 3)

傍晚六點多,乳白色的濃霧飄蕩在蔚藍的海麵上,穿過這片濃霧,秋天的太陽把它那金色的光芒撒在蔚藍的海麵上,白天的炎熱已漸漸消退了,微風拂過海麵,像是大自然午睡醒來後呼出的氣息一樣。一陣怡人的微風吹拂著地中海的海灘,讓夾雜著清涼的海的氣息的花草香味送到遠方。

這片橫跨直布羅陀到達達尼爾,從突尼斯到威尼斯的廣闊海域上,一艘亮潔的遊艇快的在黃昏的輕霧中穿行。猶如一隻迎風展翅的天鵝,平穩地在水麵上滑行。它迅速而優美地在它的後麵留下一道金光。漸漸地,太陽沉到西方的地平線下麵,但像是神奇的魔幻一般,尚未熄滅的餘輝像火焰一般點燃了每一個浪尖,似乎在向人們表演海神安費德麗蒂是怎麼把火神擁在懷抱裏,她雖然努力地把愛人蓋在她那蔚藍的大毯子底下,卻不能把那光芒熄滅。海麵上的風輕的吹不動一個少女頭上的鬈發,但那艘遊艇卻飛速的行駛著。船頭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麥色皮膚的男人,他仔細地觀望著他們漸漸接近的一片黑壓壓的陸地,那塊陸地在巨浪的襯托下,像是一頂碩大無比的迦太蘭人的圓錐形的帽子。

“那是基督山島嗎?”這位旅客用一種沉悶的聲音問道。他似乎是遊艇的主人。

“是的,大人,”船長說,“就是這裏!”

“我們到了!”那旅客用一種無法形容的哀傷語調複述了這句話。然後他又小聲說,“是的,正是那個碼頭。”接著他又帶著一個悲痛的苦微笑再陷入一連串的沉思裏。幾分鍾以後,隻見島上閃過一道光影和著,一聲槍響幾乎同時傳到遊艇上。

“大人,”船長說,“島上發信號了,您要親自回複嗎?”

“什麼信號?”

順著船長的手指,隻見海灘上升起一縷漸漸膨脹的輕煙。

“啊,是的,”他如夢初醒的說。“拿給我。”

船長給他一支上膛的馬槍,旅客把它慢慢地舉起來,打了一發。十分鍾以後,水手收起帆,在離小港口外五百尺的地方拋下錨。小艇也被放到水上,艇上有四個船夫和一個舵手。那旅客下了船,在小艇的船尾上鋪著一塊藍色的氈毯供他坐墊,但他並沒有坐下來,卻兀自把手叉在胸前。船夫們等待著,他們的槳半舉在水麵外,像是海鳥在晾幹它們的翅膀似的。

“走吧,”那旅客說。八條槳一齊伸到水裏,小船又平又穩的滑向岸邊。一會兒,他們就到了一個天然形成的小港裏,船停在了沙灘上。

“大人請坐在他們肩上上岸吧。”那青年做了一個不在乎的姿勢答複這種邀請,自己跨到水裏,水齊及他的腰。

“啊,大人!”舵手輕聲地說,“別這樣,主人會罵我們的。”

那青年接著同水手向前走。走了大約三十步以後,他們上了岸。那青年在幹硬的地麵上蹬了蹬腳又四下裏望著,他想找一個人為他引路,因為天已經黑透了。正當他轉過身去的時候,一隻拍在他肩上的手的一個聲音把他嚇了一跳。

“您好,瑪希梅拉!很準時,謝謝你!”

“啊!是你嗎,伯爵?”那青年人似乎高興起來,雙手緊緊地抓住基督山的手。

“是的,你瞧,我也很準時。但全身濕透了,我親愛的朋友,我要像凱麗普索對德勒馬克那樣告訴你,你得換件衣服了。來,你住的地方,你在那兒,很快就會忘掉疲憊和寒冷了。”

基督山看見年輕人又轉過身去,像還有什麼事。摩列恩很驚奇那些帶他來的人竟一言不發,沒要報酬就走了。原來他們已經劃回遊艇上去了,他可以聽到他們的劃槳聲。

“啊,對了,”伯爵說,“你在找那些水手嗎?”

“是的,他們怎麼不要錢就走了。”

“是這樣,瑪希梅拉,”基督山微笑著說,“我曾和航海業中的人約定:凡是到我的島上來的旅客,一切費用都不收。這在文明國家叫作‘協定’。”

瑪希梅拉愣愣地望著伯爵。“伯爵”,他說,“你變得有點不同。”

“哪裏呢?”

“在這兒,你笑了。”

伯爵的愁雲滿麵起來。你說得很對,瑪希梅拉,我得回到現實中,“他說,”我很高興再看見你,可忘記了所有的快樂都是過眼雲煙。

“噢,不,不,伯爵!”瑪希梅拉抓住伯爵的雙手叫道,“請快樂吧。你應該得到快樂和幸福,應該用你的釋懷來證明:生命隻有在這些受苦的人才是一個累贅。噢,你是一個多麼高尚的好人呀!你是為了鼓勵才強作歡笑的。”

“你錯了,摩列恩,我剛才我是發自內心的。”

“那麼忘了更好。”

“這怎麼講?”

“是的,正如古羅馬的鬥士在比賽以前對羅馬皇帝說的話,我也要說給你聽:去赴死的人來向你致敬了。”

“你心裏的傷一點也沒好嗎?”伯爵帶著詫異的神色問道。

“哦!”摩列恩的眼睛裏充滿苦澀,“你以為我會好嗎?”

“請聽我說,”伯爵說,“你還不明白嗎?你不能把所說的一切當成一個普通人嘮叨的廢話。當我問你心裏的傷口是否愈合的時候,我是因為能洞悉人的心底秘密所以才對你說的。嗯,摩列恩,講出人的心裏話,來對它作一番審視吧,難道使你全身像受傷像獅子一樣跳動的痛苦真的很強烈?難道你仍然想以死來解脫你的痛苦嗎?難道那種要命的悔恨依然存在嗎?難道你連希望的勇氣都沒有了?難道你忘了一切就不會再痛苦?噢,親愛的朋友,如果你把一切都托付給上帝的話,——那麼,瑪希梅拉,你是已經得到上帝的寬慰,別再抱怨了。”

“伯爵,”摩列恩用平穩的口氣說,“在我看來,我雖還活在人間,但我的靈魂卻已升上了天堂。我之所以來找你,是因為希望我死前還有朋友的安慰。世界上的確還有我的牽掛。我親愛的妹妹和她的丈夫。但我需要有人對我張開堅定的臂膀,在我臨終的時候能微笑地對著我。我的妹妹會滿臉淚痕地昏過去,我會走的不安穩。艾曼紐會攔住我還會喊嚷得全家人都知道,隻有你,伯爵,你不是一般人,如果你沒有肉體凡胎,我會把你當成神明,你甚至可以溫和親切地把我領到死神的門口,是不是?”

“我的朋友,”伯爵說,“我你讓我有點覺得——你是不是太懦弱了,才會誇講自己的痛苦來作為自己的驕傲?”

“不,真的,我想很久了,”摩列恩一麵說,一麵把手伸給伯爵,“我的脈搏平穩,正常。不,我隻覺得我已經無路可走了,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了。你要我等待,要我希望,您不知道為這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嗎?你這位不幸的智者。我已經等了一個月,也活活地被折磨了一個月!我希望過(人是一種可憐的動物)我希望過——希望什麼?我想不出,——一件神奇的事情,一件荒唐的事情,一件奇跡。隻有上帝才會通曉,上帝讓希望和理智形成了羈絆。是的,我所能做的都做過了,伯爵,每和你說一個字,你就並沒有意識的一次又一次地刺痛了我的心,——因為你所有的話都在向我證明我沒有希望了。噢,伯爵!請讓我祥和地投入死神的懷抱裏吧!”摩列恩說這幾個字的時候情緒非常激動,伯爵看了有點害怕。“我的朋友,”摩列恩繼續說,“你把十月五日定為最後的期限,今天就是了。”他掏出懷表。“現在是九點鍾,我還有三小時。”

“那好吧,”伯爵說,“跟我走。”

摩列恩機械地跟著伯爵走,不一會,他們走進了一個岩洞。那裏鋪著地毯,一扇門開了,裏麵香氣四溢,一片光明的燈光照很他眼前發白。摩列恩停了下來,不敢再往前走,他怕他所見的一切會讓他退縮。基督山輕輕地拉了他一把。他說,“古代的羅馬人被他們的皇帝尼羅王判處死刑的時候,他們就在擺滿著鮮花的桌子前麵坐下來,在玫瑰和紫堇花的香氣中死去,我們何不學學那些羅馬人,以這樣的方式過完下的三小時呢?”

摩列恩微笑了一下。“都好,”他說,“反正要死,是忘卻,是休息,是生命的解脫,也是痛苦的超脫。”他坐下來,基督山正對著他坐下。他們正在我們以前提到過的那間神奇的餐廳裏,在那兒,石像頭上所頂的籃子裏,永遠盛滿著水果和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