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曆史是人創造的。然而,也正是逝去的曆史造就了一些人。
華夏五千年的曆史長河,就像一滾厚重的卷軸。當你緩緩推開它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金戈鐵馬的激戰,是一統江山的豪邁,是帝王將相的功德,是山河破碎的挽歌……然而,隱藏在這樣的宏大曆史畫卷背後的,卻是無數的永遠不為人所知的故事和人物。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經曆的悲歡離合和生離死別將永遠隱藏在這樣恢弘的畫卷背後。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的一切也都屬於同樣的曆史,或者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們所做的那些我們永遠隻能臆斷不可證實的一切,同樣創造了這段曆史!
大抵五更天了,這個世界還沉浸在一片寧靜當中。耳畔是流淌的潺潺江水,遠處村落不時傳來雞鳴。近處是稻田的芬芳,偶爾江風一起帶來了農家炊煙的香氣。過不了多久,勤勞的西川農夫們就會下地勞作,而新的一天即將在這樣日複一日的循環中開始。
張虔裕從烏篷船中探身出來,東邊那一縷初升的陽光柔柔地觸到他飽滿的額頭。江水反射出的金色映到他的臉龐,更加顯得他臉色紅潤。昨天晚上,他睡得並不好。十餘年來,他從來都是和戰馬打交道,就是睡在馬背上也會覺得舒坦。第一次在船上睡了一夜,左右搖搖晃晃,加上是逆流而上,時緩時急的郫江水讓他感到有些惡心。
“或許,我的棗紅騅這一夜搖蕩得也難過之極了……”他這樣想著,不由地回過身子去探望停靠在前麵的一艘船,那匹陪伴他征程多年、馱著他幾次出生入死的愛馬,此刻便安靜地擠在那一艘船艙中呢……他繼續往西邊的上遊望去——那裏在晨霧中隱隱能夠看見環抱的群山,在這郫江盡頭、群山之中,或許就藏著主公所說的成都龍脈。跟隨他起程赴任的家將、仆臣、兵丁百餘人分五隻船一順邊地停靠在郫江南岸,粗滾的麻繩緊緊地綁在了岸邊的木樁上。不算寬闊的江麵在這裏畫出一個“之”字形的彎道,本來馴服的江水在這裏卻有些俏皮地衝蕩著載著人和馬的木船。張虔裕不由得嘲笑自己:從前行軍作戰時,自己就沒有一戰定乾坤的本事;而今上了船,卻又絲毫捉摸不透這水的性格——他本一介武夫,卻沒有揮刀躍馬建立過卓越的功勳,反倒是憑借著膽量和一張嘴博得了主公的信任,不知道這算是幸運還是遺憾。然而,此去導江縣,他可是要和滾滾江水打交道啊。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還沒有到來,斷然是沒有怯懦的理由的。想到這裏,他挺直了不算高大的身板,亮出洪亮的嗓音衝著前麵喊道:“起航!”
“起航囉喂——”
“哦……主人家發話起航——”隨著幾個艄公的呼喊,幾股麻繩被緩緩解開。大船兩邊的十多個船夫脫去上衣,露出健壯的胸脯和陽剛的肌肉。一排木槳劃過,最西邊的一隻快船,便隨即緩緩開動、逆流而上。
快了,趕在太陽落山以前就能到導江——我就是主公治下的第一任導江縣令!想到這裏,張虔裕紅紅的臉上露出一分旁人不易察覺的得意神色。他不由得又轉過頭,想看看遠在百裏之外的成都府城——就在這轉身的一瞬間,他驚訝地看見遠處江麵上漂移著一個黑點:不錯,正是一條小舟緩緩移來。張虔裕吩咐幾個艄公停下,他隱隱意識到,這條小舟是追自己而來的。其實這是不容置疑的,萬裏橋頭縱然每日忙碌紛紛,但是大多是順流而下的商船,逆流而上去青城、導江的船本來就少,更何況是這五更天時移過的一葉扁舟呢!難道是主公還有什麼話沒有交代完?他獨自思索著……
小船移近了,他漸漸看清楚,船上隻有兩個人。一個大漢戴著竹篾編製的鬥笠賣力地在船尾搖著櫓,濺起紛紛水花仿佛晶瑩的水晶能夠散射出晨曦的紅暈。船頭站著一個清瘦的身影,穿著一身青色長衫,而這個人仿佛正在衝著他微笑。
張虔裕不由揉揉眼睛,他的臉上頓時堆起了幸福的笑容——立在船頭的這個人竟然是他的故友鄭頊!
移船相近,鄭頊拱手給張虔裕打了個招呼,道聲:“賢弟一向可好啊?”
見鄭頊飄灑的須髯已經透出花白,張虔裕不由感慨道:“歲月不饒人啊!兄長,這幾年你可是老多了啊!”他不由得回想起與鄭頊在棧道上生死與共的那夜。此後近十年來,二人一同共事結下了深厚的感情。大順二年,王建派華洪兵發東川相助顧彥暉,在大軍出發的那日,他與王建在城外一別。本來他打算從陸路去青城,但行至途中卻因為彭州的戰亂不得赴任。沒辦法,張虔裕隻能折返回成都,在城南居住下來。而不久後鄭頊則被王建派往中原拜會朱全忠,兩人之後再也沒有見麵。沒想到,一幹瑣事纏身,這一待兩年一晃就過去了。眼見著王宗侃即將攻下彭州,整個西川即將全部收複的時候,王建這才想起了還未赴任的張虔裕。為了熟悉一下從龍脈流入成都的潺潺江水,虔裕特意從萬裏橋坐船前往。不曾想,這日清晨竟然碰見了鄭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