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住呼吸,輕輕的將手伸進籠子裏。
撲通,撲通,撲通,心跳如此清晰。
他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探來探去,幹草混亂的糾結成一團。
摸到了!他氣息一滯,捏捏手裏的橢圓。
光滑的,溫暖的,沒錯!就是這個了!
他迅速的抽出右手,將左手裏握著的東西塞進籠子裏。籠子裏的雞被他擠到一邊,嘶啞的嗓子咯咯叫了幾聲。
"福!你這個小混蛋,又來偷我的雞蛋!"一個拿著木棍的中年婦女凶神惡煞的從屋裏走出來,木棍劈裏啪啦的一直敲到雞窩旁。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看一眼,直接把右手裏的雞蛋塞進衣服裏,辯解道:"我沒有,是雞下蛋了。"他拉著婦女的手伸到雞肚子下麵:"不信你摸,是兩個蛋吧?"
婦女眼睛看不見,不放心的摸了又摸,嘀咕道:"它下蛋從來不叫的啊。"
福說:"說明它今天很開心,心情好就叫啦。"
婦女揮揮木棍,惡聲說:"算了,下次再讓我抓到你偷蛋,絕對饒不了你!"
福左閃右躲,逃過了她的木棍攻擊,嘴裏喊道:"我不會偷啦!"他捂著衣服裏的蛋,怕它從破洞裏掉出來,一溜煙跑遠了。
婦女閉著眼,摸摸籠子裏快掉光毛的老母雞,自言自語道:"你都這麼久沒下蛋了,太老了,看來要殺來吃掉了。"
老母雞連動都懶得動一下,在長達幾十年的漫長末世中,雞作為經曆過了無數次禽流感的優異物種頑強的生存了下來。但它很孤獨,因為沒有公雞,它一輩子下了無數的蛋,卻沒有一個能破殼而出。如果它能說話的話,它一定會對所有活下來的生物說:"給我一隻公雞!我能創造出一個養雞場!"
但它隻是隻雞,所以隻能慢慢老掉,遺體還要被作為食物。
婦女抬頭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她歎了口氣,把真雞蛋旁邊的橢圓石頭揀出來扔掉,敲著木棍慢慢走回屋裏。
福愉快的走在路上,小心翼翼的繞開所有能陷進人的泥潭。他的家在一裏遠的地方,第三棟房子離這裏將近三裏。土地廣闊無邊際,人煙何止稀少。
爺爺以前還能說話,經常惋惜的說:"以前的地多貴啊,奮鬥一輩子也買不起一個小房子,哪兒像現在。"
然後他又會說:"以前吃的東西真多啊,想吃什麼吃什麼,吃不光的還扔掉,哪兒像現在。"
福不知道他口中的以前是什麼樣子,他才十歲,從懂事起就和爺爺兩人住在這個地方,什麼也沒有,要天天出去找吃的。住在泥巴房子裏,不知道前是什麼東西。
爺爺很喜歡講以前的事,什麼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之類的,第一次聽得時候覺得很神奇,第二次聽覺得很向往,第三次聽覺得很美好,後麵越聽越多,隻覺得煩。福覺得爺爺不能說話了還好一點,他形容的那麼好,可他們一輩子也不會親眼看到。
他回到家,把雞蛋敲到一個豁口很大的瓷碗裏,端到爺爺身邊,說:"爺爺,今天我撿到一個雞蛋。"
爺爺看不見東西,說不了話,也不能下地走路,整天躺在泥巴砌的炕上,除了吃東西再也做不了別的。他癟著沒牙的嘴吸了口蛋液,還滿足的咂了咂,滿臉皺紋擠到一起,像朵盛開的花。他看起來很老,可能六十歲,也可能七十歲,也可能八十歲,誰也不知道。他很久以前就啞了,在沒啞的時候他說過自己幾歲,福忘了,但他記得爺爺說福十歲,爺爺啞後就沒辦法知道自己幾歲了。所以福一直十歲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