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閭閻撲地,鍾鳴鼎食。
重重簾幕密遮燈,一層一層的明黃色帷帳隨著春夜的涼風輕輕擺動,卷起似有若無的瑞腦和龍涎香氣,暖風熏得人欲醉。藍衫少年散了一頭墨色的長發,四肢大開地靠坐在門檻上,放蕩不羈的樣子。一隻手抓著酒壇,向嘴裏倒正當年的春醪,看似散漫的眼神,卻是無時無刻不在追逐著正坐在桌邊燈下,臨摹字帖的少年身影。
他穿著明黃色的衣服坐在那裏,樣子蒼勁挺拔,猶如一棵秀麗的翠竹。偶爾頭垂得低下去了一些,幾縷沒有綰起的發絲飄落,在他額前眼旁晃來晃去。
晃來……晃去……
喝了一晚上的酒,他真的要醉了,眼中所見的都模模糊糊出現了重影。他看見對方望了望自己,眉頭微蹙地擱下筆的無奈樣子映進眼中,映進心裏。他看見那人奇怪地對自己上上下下打量,最後終於開口發問。
“你看什麼呢?”
微醺的酒意彌漫上來,藍衫少年扔掉手裏已然喝空的酒壇,多情的桃花眼眨了幾眨。
“我在看……堂兄你練字的樣子真漂亮。”
窗外隱隱約約傳來不知哪裏的絲竹管弦,或許是禦花園又在飲宴,聲音聽不真切,他卻隻覺得清遠幽然,格外的動聽。
是不是因為此刻……和這個人在一起的緣故?
他看見他那一向嚴謹自持的堂兄蒼白得晶瑩透明的瞳孔立時泛起了紅暈,低低哼一聲垂下眼。
“別給我來你在女人身上用的那一套——”
輕嗔薄怒的樣子看在眼裏,撩撥著他的醉意。閱美無數的小侯爺悲哀地發現,那些被他拐上床的各色女子,誰也沒有眼前這個別扭堂兄來得更好看,更能讓他喪盡理智,一下子成了傻子。
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來,撲到黃衫少年的身邊,拖住了對方半幅衣袖,“堂兄……我好困了……讓我睡你這裏吧……”
一邊說,一邊厚顏無恥地用自己的身體去磨蹭對方的。
桌邊人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終於忍無可忍地拍案。
“——段正淳你現在立刻從我屋子裏滾出去!”
他笑嘻嘻地低了頭,還想繼續使用纏字訣,非迫得堂兄答應他一起睡不可。可是眼前的一切都變了,他忽然看到那張臉——那張青白色,滿是血汙,眸子裏燃燒著火光的臉——難以抑製地大叫了一聲。
醒來依舊是漫無邊際的夜,他冷汗淋漓,緊緊握住身邊人的手臂。用那樣大的力氣,將平日裏細心嗬護的人都弄得醒了過來。
“做噩夢了嗎?”
阮星竹小心地問。他難以回答,唯有抓緊了她,翻身將自己猝不及防地深深埋入。他聽見女子嬌嗔的驚喘,腦中卻浮現出另一張表情隱忍卻萬分誘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