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您能和我說說,您當初是怎麼入的行呢?我聽說您老家裏原是開藥行的。”
“嗬嗬,這可就說來話長了。”吳老端起黃花梨木幾案上的青花蓋碗,漂了茶末,微微的抿了一口,又輕輕的放下,然後出神的望著冒著霧氣的茶碗,眼神迷朦起來,仿佛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中。不忍打斷,我便默默的在一旁坐著,悄悄打量著吳老,這樣一個傳奇的人物。
吳老今天是壽辰,人一旦活到這個歲數,一般是不記年齡的,吳老也不例外,我隻知道他活了有100多歲了。吳老是有個名字的,叫吳念白,聽說是他自己改的,在這之前叫什麼名字,誰也不知道,他也從未提過。根據他自己斷斷續續的描述間,我知道他經曆過軍閥割據,民國,抗戰,……,這些非同一般的經曆,讓他頓時變的神秘起來。自他60年前謝幕之後,就旅居香港,很少消息,一度曾有人盛傳吳老已經謝世,一時間他的錄音老帶價值飛升。也許我忘了提了,他是京劇泰鬥,攻武生,官生,藝界有個名號,叫不聽吳音,不識武鬆,然而時過境遷,昔日的武鬆也老了,此時他不過是一個虛弱的老者,正凝神回憶他的少年時光。也許是發現了我的目光,吳老正了正神,清了清嗓,慢慢幽幽的敘了起來,我連忙按下身邊的錄音筆,生怕落下一個字。
“那時我5歲,老夫人(吳老的奶奶)壽誕的時候,家裏包了戲班子來,當時最紅的流芳社,上的是最紅的角兒,唱的是最拿手的遊園,我小孩兒一個,忒皮了,瞧瞧的跑到了後台,這麼一瞧,就讓我給瞧見三姑娘了,”他的眼神頓時清澈起來,我的筆下一頓,抬起頭來,“三姑娘?”吳老衝我微微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自問自答一般,“你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現在還有誰知道她呢?”他頓了頓,“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就知道周傑倫,王力宏,他們那叫什麼明星,那樣兒,那功,嘖嘖嘖,和我們那時候的可不能比,那時候的角兒才叫紅,才叫明星!”我一時忍著沒有發話,想到代溝問題,心裏雖略有微詞,也還是賠笑的點點頭。吳老繼續他的回憶,“丫頭,你知道香車滿盈吧!”我點了點頭,接了話:“聽說是講美男子潘安的。”吳老又笑了,“潘安什麼年代的人,他美不美除了書上寫的又有誰能證明。但那時,隻要三姑娘出門,那大街小巷裏,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擠滿了人。三姑娘去上海搭台的時候,全上海的男男女女都做了新衣,那天她進城,那壯觀的,跟閱兵似的,所謂傾國傾城,大概就是這樣了。”“我隻聽說過梅蘭芳先生訪問法國的時候,法國巴黎市長號召全法國市的民眾做新衣,但三姑娘的故事就……”我有些糊塗了。“都說你們不知道的,唉,那麼一個俏生生的人兒,卻早早的香消玉殞了,到真應了那句天妒紅顏啊!”吳老情緒一時激動起來,“丫頭,你今年多大了?”我心下有些納悶,可還是老實的報了年紀,“我今年28了。”“哦,她走的時候,同你一般大,也是年華芳好啊!”
吳老定定的看著我,又似乎在透過我看別人,說實話,自大學畢業進入報社當記者之後,五年間,我也采訪了諸多梨園泰鬥,元老人物,從未聽過三姑娘的名號,吳老的一番言談讓我對她起了興趣,正準備再問下去,吳老擺了擺手:“丫頭,我徒孫邀我去看新版的《牡丹亭》這裏恰好多了一張票,你可要去?”《牡丹亭》!聽聞,我眼睛都直了,天呢,這可是一票難求啊,像我這種薪水微薄的曲藝雜誌小記者是絕對消費不起一張包含餐費的戲票的,我連忙點頭!吳老笑著從抽屜裏取出一本泛黃的筆記本,翻開,之見三張整整齊齊的戲票疊放在裏麵,他拿了一張給我,“丫頭,去看牡丹亭可好做好功課!”“我點了點頭,吳老,您放心牡丹亭雖然舞台的沒看過,可我看了不少碟片,聽了不少錄音,我很有信心!”“哦,那你告訴我,你最喜歡哪一場?”我本想隨大流的說是[皂羅袍],但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說,“是尋夢。”吳老微閉的眼睛張了一條縫,嘴角上揚,“巧了,她也喜歡!也好,也好,你去看看吧!”那了戲票,我便歡天喜地的出了門,才驚覺,對吳老的采訪還沒有結束呢!轉念一想,算了,反正兩天後的劇場裏又能見到他,到時也可以順便問一下他對新版《牡丹亭》的看法。我暗自得意著,出了門,天空微下著小雨,小李在采訪車裏等得有些不耐煩,見我出來,忙開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