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2)

回到家裏,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去做早餐。小美迫不及待地躺到了床上。早餐對她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但對我來說,至關重要。多年的生活習慣使我的身體急需一頓早餐。我先把四個饅頭切成碎塊,再炒兩個雞蛋,然後把饅頭放進去,炒一會兒,加點鹽,出鍋。一頓香噴噴的早飯就完成了。小美禁不住香味的誘惑,從床上趴起來,和我一起狼吞虎咽。吃完後,碗筷也懶得收拾,脫了衣服開始睡覺。

我以為會做噩夢。按理說,是應該做一個噩夢的。即使我不做,起碼小美也要做一個。她早於我進入夢鄉,呼吸均勻,鼾聲輕微,顯然沒有做噩夢。小美做起噩夢來,通常會大喊大叫,甚至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她睡得如此安詳,讓我放心不少。我催促自己,快點睡吧,你已經很累了。然後我就睡了過去。和小美一樣,我睡得很好,可沒過過長時間,我就醒了,是被敲門聲驚醒的。大白天,房間裏和窗外一樣明亮。我豎起耳朵,又聽了一下。的確有人在敲門,敲得不緊不慢,很有節奏。是誰在敲門呢?我穿上衣服,來到客廳裏,衝門外喊了以聲,誰啊?沒有人回答,但敲門聲仍在繼續,還是那個節奏。門上沒有貓眼,也沒有任何縫隙。除非我打開門,否則不可能知道到底是誰在敲門。

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我慢慢地拉開了門。老太太站在門外,木然地看著我。我說,你怎麼回來了?她推開我,走到客廳裏,說,這是我的家,我當然要回來了。我把門關好,回頭認真地對她說,現在你應該躺在墳地裏。一聽見我說這話,她就急了,用指責的語氣說,你們幹的好事,把我埋到哪裏不好,非要埋到人家的墳裏,睡在我下麵的人是個比我還老的老太太,老是嫌我壓著她,恨不得一腳把我踢出去,她還讓我交房租,貴得嚇人,你給我的那點錢根本不夠,我哪裏能受得了這欺負,就跑回來了。我笑了,我完全沒料到會是這種情況,語重心長地說,這下你能理解我和小美的苦衷了吧,相對於我們而言,你就是躺在你身子底下的那個人,我們租了你的房子,你就處處刁難,而你租了人家的墳地,也要忍受人家的欺負。老太太長歎一聲說,現在我終於明白你們的苦衷了。聽她這麼說,我很高興。我們之間終於能夠相互理解了。

我很關心老太太目前的處境,對她說,我們再給你燒些冥幣吧,讓你變成陰間的首富。她悲哀地搖頭,我不想成為什麼陰間的首富,我隻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墳墓。我想了一下,覺得應該能為她辦到這件事,於是信誓旦旦地說,你放心,今天晚上我就把你挖出來,然後給你挖一個獨立的墳墓,你看怎麼樣?

我以為老太太會像個孩子那樣歡呼雀躍,沒想到,她竟然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悲哀地說,北京不但活人多,死人也多,即使把我埋到獨立的墳裏,也難免遭遇幾個不好的鄰居,不如幹脆你們把我帶到大戈壁去。那裏地方大,活人少,死人也少,簡直就是我的天堂。我說,不光是你的天堂,也是我和小美的天堂,但我們的火車票是六天以後的,你等不到那天就臭了。她說,沒事的,你們把我火化掉,帶著骨灰走,不就行了?我說,行是行,但關鍵是怎麼把你火化掉,火葬場我可沒有熟人。老太太顯然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一時語塞,低頭沉思起來。我從來沒有和老太太和氣地說這麼長時間的話,不由得有些興奮,體驗到一種來自和諧氣氛的美好,我開始急老太太之所急,想老太太之所想了。

想了半天,我都沒有想出一個好辦法。要把一具屍體從北京運到大戈壁去,對我來說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火葬場有很多,但我怎麼能坦然地把老太太帶到那裏去火化呢?我和她非親非故,而且還是殺害她的凶手。一旦被人懷疑,後果不堪設想。即使沒有辦法,我還是要盡量表達一下對她的同情。我能充分理解她此刻的處境,虎落平陽被犬欺。老太太去了廚房,沒有對廚房的髒亂差發表任何意見,出於一種慣性,她還看了看廁所。馬桶裏有泛黃的尿液,還有零星的屎跡。她同樣沒有說話,隻是微笑了一下。她在死後變得寬容了。我發現她那張尖刻的臉變得寬厚起來,甚至有了一點慈祥。她說,辦法慢慢想,我先走了。我說,那你慢走,我會盡快想出好辦法的,我一定會帶你去大戈壁。老太太溫柔地說了聲好,走到了門外,背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我回到臥室,躺在床上,又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小美把我推醒了。你醒醒,你醒醒。她在不斷地催促我醒來。我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房間裏很亮,好像已經到了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