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廁所的馬桶上拉屎的時候，房東老太太正在隔壁的廚房裏做早餐。她將有一頓美好的早餐。具體內容我能猜到，無非是煎雞蛋，再加上一點菜葉粥，或許還有屎一樣顏色的紅薯。我從廁所出來，她還在廚房裏忙活著。通過稍微敞開的門縫，我能看到她的身影。一個不是很老的女人，五十多歲的年紀，被我惡狠狠地稱為老太太。像這樣一個女人，她還能在廚房裏忙碌多少年？我估計不會超過十年。也就是說，我認為這個老太太的壽命會在六十多歲的時候戛然而止。她每天最多的時間，就像一塊布滿裂紋的老木頭那樣躺在床上看電視。她已經具備了死人的大部分特點，隻等呼出最後一口氣，兩腿一蹬，永遠離開這個世界。死是她最好的歸宿。我實在想不出比死更適合她的事情了。
從我搬到這套房子的第一天起，就開始了和老太太的鬥爭。一開始，我還幻想，和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肯定是一個閑人馬大姐那樣的老太太，熱心善良，而且幽默可愛。搬進來後，我發現現實生活和電視劇的無情的差距。老太太和馬大姐有著天壤之別。她整日陰沉著一張老臉，偶爾露出一點笑容，也是冷冰冰的。她是一個孤單的老太太，從來沒有人來看她，她也從來不離開家去看別人。她好像有個兒子，從來沒有出現過。據她所說，她的兒子比我大幾歲，早就結婚了，每年來看她兩次，一次是八月十五，一次是大年初一。與親人的疏離使她對自己的生活空間格外在意。她享有房子裏所有物品的優先掌控權，驕傲地霸占了廚房的絕大部分空間，我連放油鹽醬醋的地方都找不到。她恨不得我是一個像她那樣的將死之人，永遠呆在房間裏，絕不染指水龍頭、燃氣灶、熱水器、馬桶……
每當我走進客廳，總會感到背部一陣陣刺痛。那是她那像刀子一樣的目光在暗中監視我。回到房間後，我會突然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關嚴了水龍頭。我得了強迫症。她不止一次因為水龍頭的問題指責我。我也不知道那幾次到底是不是我忘了關水龍頭。還有其他人住在這個房子裏。她總是針對我，用毫無商量的餘地的惡狠狠的語氣跟我說話。我懦弱的本性在她麵前暴露無遺，始終用唯唯諾諾的態度應對她的攻擊。她仿佛驚喜地發現了生活中潛在的樂趣，每天像偵探一樣觀察我在客廳廚房和廁所活動後留下的蛛絲馬跡。一旦發現什麼把柄，比如頭發掉在了洗手池裏，馬桶邊上殘留了點點尿液，洗菜池的地漏被菜葉堵塞，地麵上有大片的水漬，她就會來到我的門口，粗暴地敲響我的房門，劈頭蓋臉地一頓數落。
我的表現簡直就不算個男人，每次都忍氣吞聲。在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太太麵前，我一點都強硬不起來。我的女朋友小美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我的弱點，她說，親愛的，你太軟弱了，人善遭狗欺，你必須像個男人那樣去戰鬥，老太太像彈簧，你弱她就強，你強她就弱。我下定了和老太太鬥爭到底的決心。與此同時，我的強迫症卻愈發嚴重了。每次上次廁所，我都會認真地衝馬桶，讓我的屎和尿液不留下一絲痕跡。而且我還會保留下一截衛生紙，認真地擦拭一遍馬桶的邊緣。每次燒完菜，我都會一絲不苟地將灶台擦個一幹二淨，看不到一點油汙，洗菜池也要刷得光潔如新。這些事情已經被我養成了習慣。為了和老太太做鬥爭，找回自己失蹤很久的勇氣，我決定放棄這些習慣。上完廁所後，不衝馬桶，還將廁所門敞開，讓臭味源源不斷地飄進老太太的房間。燒完菜後，故意將油鹽醬醋撒滿整個灶台，猶如美國某個遭遇龍卷風襲擊的小鎮，一片狼藉，不可收拾。
老太太瘋了，她簡直不相信我會變成這樣。我知道，除了震驚之外，她的心裏還有一絲驚喜，她終於找到了合適的理由，讓她的威風更加不可一世。她可以為自己死水一樣的生活掀起一個波瀾了。無比興奮的她像一個紅衛兵那樣砸我的房門，她動用了兩隻手，幾乎要破門而入。小美對我說，拿出你的男子漢氣概來吧，親愛的！我可不想讓小美失望，勇敢地打開房門，筆直地站在老太太麵前，毫不畏懼地瞪著她。
小張，你來看看你幹的好事，這個房子要被你弄成狗窩了！老太太歇斯底裏地大喊。我義正嚴詞地說，你有什麼證據是我弄的？明確告訴你，不是我弄的，除非你當場抓住我的手！說完，我彭得一聲關上了門，將老太太隔在了門外。我的心還在撲騰撲騰地跳著，抑製不住的笑聲讓我隻能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小美說，你還不夠強硬，你的話再多一些就好了，你最好能和她爭論不休，她有來言，你有去語，最終讓她啞口無言。我說，放心吧，親愛的，再次短兵相接的時候，我會讓她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