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暮春時分,方才還下了一場小雨。江南的雨,總是那麼粘稠溫柔,帶著綠意,一絲一絲,從江南的樓閣玉宇沁入。濕的是心意。
一輛馬車停於府外。“姑娘,到了。”車夫轉頭對主子說道,言語之中盡是恭敬。馬車上先跳下兩個約摸十五歲的少女。隻見這兩名少女芳華正茂,素齒朱唇,皆著青衣素裙,楚楚動人。她們都散發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清香之味,素臉之上皆有明媚似陽的笑容。
兩女皆向車內之人伸出手去。
一隻素手撩開了帷幔,手若無骨,可見晶瑩的白,那隻手隻是輕輕的動作,便已讓人憐惜不已。車內之人探出身子來,習慣於兩女的攙扶,緩緩地從車上走下,翩若輕雲出岫。然後,抬頭,不知為何,竟歎了一口氣。
此時才向蒼空展現她的容顏。蒼空似乎將雨後的明亮全部投入她的身上。紅。火一樣的豔紅。仿若這是一團燃燒的火焰,似要燒盡這人世。這種紅過於刺眼,過於豔麗,換做他人,會被這紅淹沒,而她的氣勢,卻生生地壓倒了這色澤。酥胸微露,透著風情妖嬈,腕白肌紅,領如蝤蠐,齒如瓠犀,紅唇似火,膚賽白雪,芳菲嫵媚。她似已吸盡天下芳華,讓車夫與兩個丫鬟,也都一瞬間屏息而視。
柳覓追對兩側的丫鬟說道:“這範府挺漂亮的,對吧?”聲音略有點糯糯的沙啞,紅唇綻開了一絲春光似的笑意。
站在柳覓追左側的丫鬟道:“哼,趕咱們落蕭居差遠了!這範府,也莫過於此!姑娘你竟然親自拜訪範胖子,範胖子豈不是太有麵子?範胖子又要得意多少天了,真真是討厭!”
“弦思,江南最富的鹽商家竟然被你說成這樣子,是不是太不給別人麵子了?”柳覓追笑笑說,眼波似水,隻是這水也讓兩個跟著她許久的丫頭分不清是雪山之水,還是那溫泉之水。“走吧。”
不曾多言語,柳覓追徑直走了去,兩個青衣少女尾隨其後,右側的丫鬟弦瑟瞪了弦思一眼,弦思吐了吐舌頭,不敢多言語。她們都知道姑娘這一段時間脾氣喜怒無常,那位大人,今年竟然沒有到來??????姑娘過了好久的醉生夢死的日子,昨天理著各路人馬所送的誕辰禮物時,恰好看見了範胖子範蘇所贈之物,姑娘露出了許久未有的笑容,所以今兒個才破例到別人府上去的。
入府,兩個模樣乖巧的小僮對柳覓追畢恭畢敬,引著她前行。“柳姑娘,少爺本來是準備親自恭迎您的,隻是今兒個恰巧來了客人。”小僮解釋道,低著頭,不敢瞧柳覓追模樣分毫。柳覓追點點頭,“是誰呢?”小僮毫不遲疑地說道:“是易家的公子。姑娘,真的要體諒一下少爺???”一路上,兩個小僮都在解釋,都在替範蘇賠罪,惹得柳覓追身後的兩個丫頭忍不住偷笑。
江南誰人不知範府少爺癡迷於江南名妓柳菲菲的。柳菲菲,真名柳覓追,隻是這個真實名字,幾乎是無人知曉。柳菲菲,這三個字,念著時便忍不住讓人添了分溫柔,有著江南特有的風韻之味。但若在柳菲菲這三個字前加了“名妓”兩個字,卻又是不同的風味了。
名妓柳菲菲是江南的夢。是文人墨客筆下的旖旎詩篇。是達官貴人相互以得到她某種物品相贈炫耀的資本。是江南的傳奇。
她不清高,竭力做好自己的名聲。
她不畏權,絕不接自己不想接的客人。
她不愛財,她曾經撕毀過一個蠻不講理的客人一百兩銀票,之後她送還了那位客人一千兩。
她是江南的迷,如霧般繚繞,可以看見,卻決不可能真正觸碰。迷總是會給人遐想,總是透著誘惑,總是會撓得別人心癢難耐,更不必說是一個絕世風華的迷。
這個迷引起了成千上萬人的追逐。他們尊重著柳菲菲那許多看似稀奇古怪的規矩,是那些規矩,形成了這個迷。那些文人騷客,達官貴人,尊稱她為一聲“姑娘”,自此,名妓柳菲菲的風頭,在江南形成了傳奇。
範蘇。柳覓追腦中霎時出現了他臉若圓盤的模樣,在她麵前總是稍顯笨拙可愛,她幾近笑出聲來。
範蘇是獨子,從小被嬌縱慣了,平時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做,他剛至弱冠之年,家中就收了五家偏房,其中三家是他強搶民女而來的。他絕對不是善良之人,可是不知為何,柳覓追對範蘇絲毫惡感也無。其一也許是範蘇對她很好很好,盡管這“好”也許是他為了美色為了虛榮,但是柳覓追卻認為對她好就是對她好,不分其它。其二或許是她總是莫名地覺得範蘇是一個需要人寵的可愛孩童??????
此次前來拜訪,已是破例了。柳覓追是從來不會前去別人府中的。昨日清理那些珍貴禮物,琳琅滿目晃花了她的眼睛,她一眼橫掃過去,竟發現了一本舊書。那本舊書墨跡微淡,紙張泛黃,在這些珍寶麵前看起來是如此卑微。柳覓追拿起了那本書,唇角終於露出了許久未有的微笑。那本書的名字是《東瀛記趣》,她在以前聽過這本書的名字,也曾想過尋找,卻從未尋到,久而久之,亦成了她心中的遺憾,再後來,她便忘了此事。如今竟真得到了這本書,內心有不知所措的驚喜,一些早已塵封的記憶從她的心底裏重新翩然而至,泛起了陣陣甜蜜與苦澀。得知是範蘇所贈,她的內心竟有些惆悵,既而為了這本書,為了這本書帶來的所有舊日的回憶,她決定破例一次。
“是四大家族的易家?”柳覓追聽到小僮的回答後又複問,語氣之中有著驚訝。小僮輕輕點頭,畢恭畢敬地說是。柳覓追笑笑,這範蘇能耐到挺大啊,怎麼高攀上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