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骨

一個思考的開始

他們

他們是異鄉人,他們是陌路人。

他們又是主人,他們更似曾相識。

他們是古漢族的“活化石”,他們又是古漢族老樹上綻出的新枝。

他們承受有太多的苦難,他們又擁有再輝煌不過的希望。

他們是黑色的煤層,可以燃起熊熊的烈火。

他們散居在中國16個省份,全世界近百個國家與地區,卻始終堅守自己的文化邊界,成為一個舉世罕有的具有凝聚力的民係。

他們始終處於現實與理想之間的矛盾衝突之中,因此,他們既是昨天,又是明天。

他們是一個古老文明的更新機體。

他們更是一個文化的奇跡。

世界本身是矛盾的,躁動的,他們就是這種矛盾與躁動的產物——是1000多年前,這個蔚藍色的星球上一場罕有的大災荒襲擊了歐亞大草原,才傕生了這麼一支特立獨行的民係。他們是曆史之子,也是自然之子,是苦難的兒女,更是希望之星!

不了解客家人,就無法了解中華民族一部遷徙史——而這種遷徙總是在進行之中的,無論大與小。正是這種遷徙,造成文化的碰撞與融合,激活了一部中國史。

因此,可以說,不了解客家人,就不了解中國!

尊嚴不可褻瀆

1000多年來,這麼一個民係備受的苦難、災禍、淩辱與殺戮,在東亞太陸上,可以說是登峰造極的了,這不亞於這片大陸另一端的宗教大屠殺與種族滅絕的慘劇。但它每每都能從餘燼中重新燃起熊熊大火,從死亡中爭得再生,一次比一次更偉岸地站立在民族之林中!

他們,的確是一段曆史與大災難的產物。無論從自然科學,還是從人文的曆史考證,都顛撲不破地證明了這一點。近來,更有從星球、冰川期等角度上,以大量的數據與事實。證明公元三四世紀導致古希臘羅馬文明覆滅、中國魏晉南北朝大動亂、大分裂的世界民族大遷徙,正是一場大自然的劫難降臨的後果。

那種否認客家人中原南遷史——其隻承認隻有極少數中原人南遷,不知是否也否認晉室南渡的曆史記載,是否也否認在歐亞大陸上當時發生的民族大遷徙,是否進一步否認三四世紀歐亞大草原上的自然劫難?

除非改寫一部世界的文明史!

也改寫一部地球的自然史!

很難揣測這種否認出於一種什麼心理。是標新立異麼?可這已一點也不新了,恰巧是一個多世紀以來詆毀、侮辱客家人、否定客家人的文化根底的陳詞濫調。而這種詆毀、誣蔑,與千年來對客家人的折磨、殺戮,又是一脈相承的。

其實,這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毋須我們再去證明什麼。

更何況,今天的客家人,已經真正地站起來了!

更是無可辯駁的鐵的事實一~~憑什麼,須上千年一如既往地偽造一部南遷的曆史,去爭得中原的正宗從而不肯與當地認同,從而招至血腥的殺戮呢?

這犯得著麼?這值得麼?

維護一種文化的根,而不是去作一種偽飾,當然是須以鮮血與生命去相拚的,這也是一個民係的尊嚴所在!

而偽飾的東西,是犯不上以一代代人的血為代價的。說什麼“把曆史上的民族遷移看作是空穴來風的過程”,說什麼“根本不存在客家中原南遷史”,——這似乎有點采取”駝鳥政策”,把頭埋進沙堆裏而無視大量的史實,未免太可悲了一點。

尊嚴是不可褻瀆的!

洛陽橋與河洛人

當年,晉室南渡,由於懷念中原故土,實行了一種“僑置”郡縣的政策,也就是說,相對於南方的某一個地方,起一個原在中原的地名。而後的南朝,也沿襲了這一政策。北方百姓與士族大批南遷,每每聚族而居,以保持原來的籍貫——說到底,是為了保住一個正朔的地位。當日的北朝,每每以自己非正統而自慚——這是一個時代的心理,這種心理,也就為客家人一直保持下來了。其時,在京口(江蘇鎮江)僑立徐州,於江乘(江蘇句容北)僑立琅琊郡與臨沂縣,還有東莞等等,這些僑立的郡縣,後來在隋朝給取銷了。但是,並不等於完全消失了。

仔細讀一部中國地名沿革的曆史,你便會奇異地發現,有的地名,甚至在北方、在中原消失了,在南方,尤其是東南沿海一帶,反而保留下來了。尤其是一些小市鎮,甚至有長安、嘉禾等古中原的地名。

在客家先民抵達的地方,這種現象更比比皆是。如福建泉州,明《泉南雜誌》中說泉州有《晉江郡誌》雲,衣冠士族避於此,故又名晉江。”這證明泉州晉江確有大批西晉時期中原漢人南徙於此地。

泉州更有“洛陽橋”,係北宋蔡瑞明所造,原名為“萬安橋”,但當地百姓及附近的人都稱它為洛陽橋——這也證明,在西晉及其後,正是有大批“河洛人”輾轉於此,由於懷念故鄉而又不得歸,於是便用這種“僑置”來寬慰自己,用上了“晉江”、“洛陽”命其所在地及所造的橋。值得玩味的是,古泉州,是在今天天津市武清西,是西漢所置,後於北魏被廢;到了隋代,在取消僑置名之際,卻把豐州改為了泉州,這卻是今日福建所轄的地麵了。

說到“河洛人”,自是指中原來的客家先民了。除開“僑置”地名外,由於古代河洛,乃文化教育的重心,崇文重教,光宗耀祖,尤其以東漢“太學”,在中國教育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到北魏與西晉,各類學校相繼興起,傳統文化更是教育的重心,尊師重教成為了中原人的風尚,及至遷到南方,也把這一風氣帶來了,所以,客家人重倫理,重教化,也同這種“僑置”分不開的。

不少人還論證了諸如河洛人食狗肉的習俗,喪葬的習俗,乃至於語言上,都與客家人相關,且不說譜諜上的記載,“崇本報先,啟裕後昆”,更是客家人所繼承下來的。

及至粵東平遠深山中,客家人到得更遲,建縣於明嘉靖年間,迄今不過400多年。但該縣麻樓村祖堂上還有這麼一副對聯:

溯閩寧遷居平阻越八代卜吉於斯族姓蕃衍綿世澤經明清迨至民國曆三朝詩書啟後人文蔚起振家聲也同樣在強調譜諜上的源流。

回溯這些,隻是為了在結束語中再一次強調,客家人一樣擁有中華民族、古漢族那悠久的曆史文明,誰也無法把他們置於這麼一部輝煌的文化典籍之外!

這是無法切斷的血緣!

袓骨

這部《客家聖典》應該說是一個思考的開始,而不是它的終點。

它應當引人們看向一個更廣闊的曆史視野。

備受淩辱的民族或民係,每每會激發起一種自豪感——客家人這種自豪感當也不例外,這是不難理解的。但是,這種自豪每每容易引人歧途,變得偏執乃至病態,產生的是一種過激的反應,也許,這正是這個民係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地方:而且,每每這種過分的自豪反而會讓人聯想到曾遭受過的精神暴力——這也許是自豪者所始料不及的。但是,又有誰能譴責這種高壓下仍凜然的孤傲呢?

這讓人聯想到那高高如華表一般的石筆或石楣杆。

這種紀念,不是為死人而立卻是為生人所樹的——也就是說,客家人不僅僅為祖先的光榮而倨傲,更為現世的建樹而自豪。換句話說,他們更重視的是在生的奉獻!這,也正是作為這麼一個民係,迥異於別處而出類拔萃的地方,不妨讓他們多標榜這種自豪吧!而對於祖先的蔭庇,他們所取的也同樣是與別處完全不一樣的態度。

古漢族重厚葬,而且得守孝三載,墓地比生宅更為豪華。而客家人,由於被迫離開了自己的祖居地,如拋離祖上的遺骨一任異族所揉躪,自是最大的不孝;古漢族亦是忌被人“挖祖墳”——這意味著最終失去祖上的蔭庇,子孫後代便會倒黴。於是,客家人尤為看重“祖骨”,千年遷徙,萬裏長旋,他們索性背上祖先的骸骨,一道輾轉逃亡。一旦找到了新的安居之處,便將其洗擦幹淨,置之於“金鬥罌”中,而後重新安葬。日子久了,沿襲下來,即便不再遷移,也每每在葬後三至十年間,重啟棺木,擦洗骸骨,照祖上先例,於“金鬥鑿”中,再來“二次葬”。萬一又有戰亂,便將金鬥罌再掘出,一同登上浪跡的征途。

於是,洗骨遷葬,便成了客家人獨有的風俗。

並成為了一種近乎宗教的禮儀。

從而一次又一次去尋得“風水寶地”。

無論你是衣冠士族,社會名流,還是布衣百姓,匠人小民,你都得背負上這貯有祖骨的“金鬥罌”。

對於所在家族,則無異於“舍利子”。

所以,也就有這麼一句偈語:

九葬九遷,十葬萬年!

對祖先的崇拜,就這麼化作了不可悖逆的宗教式的千年禮儀!

這背負的何止是祖骨?

何止是一個民係?

何止是一個又一個的世紀呢?

太沉重了的一部曆史,太漫長了的流浪之路。

也是太現實了的神話!

適彼新土之際,感懷世遠,祈福心長,祖骨落葬之處,自是最大心病,“葬髙則受風而蟻生,葬卑則受濕而水至”,葬不好,當累及子孫後世——這,也就成了今後安居立業的信條了!

這同樣是他們感知世界的一種方式。

為了長遠的未來,他們須背負久遠的過去,曆史老人總是要不時出現,左右著現實及對未來的進取。就算你不知道曆史,可你也擺脫不了曆史。客家人這麼做,不啻是明智的,亦無可非議。

那就這麼背負著祖骨走下去吧!

一代又一代地走下去。

客家人,你的命運,便是一步不停地往前趕!

一千年走過來,

再一千年走下去!

祖先的陰魂不散,客家人的精神不墜,早已走向世界的客家人,必定以其獨特而又兼容的文化,稱雄於這個星球,稱雄於未來歲月。這,是早已注定了的!

不了解客家人,便不了解世界!

幸福不等於享樂

在這裏,讓我們再錄下《客家魂》影片中一段讓人過目難忘的文字以作這部聖典的結束語:

客家人!

古今以至將來,客家人就是客家人。它哪有子民?它的子民是哪個民族?一個“客家人”哪有你的子民”?子民:是當權者視民如子!(反過來則稱其為父母官)當權者是一類人民(視如子者),又一類人。

這是一個值得驕傲、值的為之榮耀的共名,還是一種苦難、無數屈辱留下的稱謂?你從哪裏來,又將到哪裏去?沒有起點也沒有終止麼?你命中注定的流浪,遷徙,將一代一代延續下去,以至化作了後裔血液中的基因……總之,時至今日,21世紀已經來臨,你也未能終止得了這一永世流浪的命運,而且看來會愈演愈烈!提起你的名字,也許辛酸的淚、奪目的鮮血,更勝過任何功業。永遠地遷徙,永遠地燒荒,永遠地開拓,你沒有享受,沒有舒適,沒有快樂與幸運……卻永遠有希冀,有奮發,有追求,沒有終點與頂峰,卻有攀緣與行進——可有誰能說,這不也是幸福麼?幸福不等於享樂——這句名言鑄造了你不羈的個性,特立獨行的氣概。於是你無處不萌生,無處不挺拔,無處不卓然於世,哪怕是在大森林的餘燼裏,大劫難的廢墟中,大戰亂的血海上。你在處處建立起祖宗的墳地,沒有遺骨也要造個衣冠墓,卻又不斷地把它們挖出來,再隨後輩遷徙——可是要顯示你頑強的生命,不滅的魂靈?證明你這一民係是不可滅絕的——直至清代瀕臨崩潰之際,後裔仍留著幾百年前的明相明髫,從來沒當過長辮子的清朝人。你把一代又一代的苦難,上千年的輾轉遷徙,都一字不落地記入一部部族譜裏,決不間斷,決不偽飾,好教後人從中品味曆史的蒼涼,人世的坎坷與曲折!在這片土地上,從北到南,如太行之嶙峋,若南嶺之鬱森,都鎊刻下你千年流亡的足跡……因此,你從沒做過快慰的夢,從沒邁過輕鬆的步,你把呻吟、嘶喊、咆哮,當作人生最華彩的樂章,曆史最美好的音符,你負荷得太重了一整整一個漢民族的榮譽、名聲乃至高貴的血統,才被壓迫得如此憔悴,如此佝僂,甚至矮小,沒有北方民族的高大與標悍“九葬九遷,十葬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