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千萬(1 / 3)

天氣幹熱幹熱的,熱辣辣的太陽簡直要把這座縣城烤化。新來的魯縣縣委書記甄大道今天在常委會議室主持一次專題座談會。會議的議題早已通知了大家,甄大道的開場白也簡明扼要,似乎心情十分平靜。哪料到,電風扇嗡嗡的聲音似催眠曲,把人們的眼睛都催得微閉起來。

“噔——噔——噔”,牆上精美的時鍾悠悠地敲響。它不僅告訴人們時間已過去了整整半個小時,似乎還在提醒人們:要座談就該發言了,與其在會議室打瞌睡,還不如幹脆回家去睡覺。

甄大道也不能忍受這種沉默再繼續下去了。這個頭由誰開更合適一點呢?他琢磨來琢磨去琢磨不出個道道。這個會難道不該開嗎?板是他自己拍的。難道會議的範圍大了些嗎?這又是多數同誌的意見,他不好不聽呀。在冷場麵前絮絮叨叨地去啟發誘導這不符合甄大道的性格。何況,今天的議題實際上是參加座談會的人逼出來的。在私下裏,每個人對此都有說不完的話,真要讓他們在會上說說,都不吭聲了,實在是咄咄怪事。甄大道錐子一般的目光幾次掃過每個人的臉,遺憾的是,不少同誌他還不認識。

“要不,我先說上……兩句。”分管財貿工作的副縣長喬善慢慢騰騰,欲吐又吞,平時他那尖尖的嗓門,極富有感召力的演說今天不知哪裏去了。他先來了個自我批評,“我沒有把稅收工作抓好、抓緊,現在離過半隻剩二十天了,五月底,我縣欠進度五百萬,要完成過半任務還差進度五百萬,這一千萬……我就說到這裏吧。”

喬善這最後一句話,使甄大道平放著的手攥成了拳頭,他猛地舉起準備狠狠地砸下去。理智立即又提醒了他,剛舉起的拳頭又放了下來。那似刀子刻過一般棱角分明的臉膛顯得異常冷峻。坐在他右邊的縣委副書記、縣長王有德,將甄大道右手變化的前前後後看了個真真切切。甄大道稍一扭頭,當他那求助的目光與縣長那難以言狀的目光交織在一起的瞬間,甄大道緊閉的嘴唇嚅動了一下:“王縣長,這話和沒說一樣。”隨之,攤開了兩隻手。

“是的。”王有德圓潤潤的這兩個字雖然聲音不高,剛剛蓋住了電風扇的嗡嗡聲,但似強烈的地震波一般,立刻傳到了每個與會者的耳膜,震蕩著與會者的每一根神經。刷地一下,人們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想聽聽縣長的高論。王有德卻從中華煙盒內抽出一支煙來,他又不去摸打火機,而是四個指頭將煙捏過來捏過去,“我還是先聽聽大家的意見吧。”

“我點名了。”甄大道掏出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汗,“點到誰誰說,財政局長來了沒有?”

財政局長叫常存元,魯縣的人們都叫他常沒錢。財政局長管著全縣近萬人的工資和幾千萬各種經費。找他要錢的人天天擠滿了他的辦公室,對要錢者他常答複隻有兩個字:沒錢。久而久之,你向他問什麼,他都用這兩個字來搪塞你。上班時,人們問:“常局長,早早來了?”“嗯,沒錢。”下班時,人們問:“常局長,回家呀?”“嗯,沒錢。”“常局長,今天外出不?”“嗯,沒錢。”“常局長,縣裏開的什麼會?”“嗯,沒錢。”這會兒的常存元聽到甄書記叫他,猛一激靈,臉膛紅得要命,毫無疑問,那是酒精的作用,中午的酒喝得有點過量,常存元竟鬥起了酒膽:

“甄書記及各位領導,我已經五十好幾歲了,這個局長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了。過半我們還要一千萬,要把這一千萬收起來那是白日做夢。硬要過半也能過,領導說話嘛!反正有兩個字——沒錢。”

這話說得太損、太絕,太出乎人們的預料了。會議室似爆炸了一顆原子彈,把人們驚得目瞪口呆,甄書記會作如何反應,人們的熱汗與冷汗交融在了一起。人們見甄大道那線條十分精致動人的嘴唇並沒有開啟。隨之,會議室便沸騰了。有的直搖頭,有的豎起了大拇指。三三兩兩咬耳朵,兩兩三三發感慨。會議室像一鍋煮沸了的軟粥,哧哧哧,米噴向四方,泡到處冒起……

“請大家靜一靜。”分管經濟的副書記賈一升長著一雙眯縫眼。常存元的話顯然把他激怒了,“我談一下個人的意見。”他那高傲又卑微的眼波去而複來,來而複去地流動在甄大道和與會者的麵前,“武書記(指剛從魯縣調走的縣委書記)剛剛走,甄書記初來乍到,今天是研究稅收研究過半的,常存元卻踢開了攤子。你不想當可以辭職嘛,為什麼這樣不近人情衝撞領導。”賈一升那得意的目光落在甄大道的臉上。

“我不近人情衝撞領導?”常存元騰地站了起來,揮動著手臂,“你算個什麼領導?在你的領導下,我縣的稅收搞了多少虛假數字,搞得市裏給下達的數字越來越大,搞得縣財政的狀況越來越差,你夠卑鄙了!”

賈一升在魯縣黨內排行第三,當過鄉黨委書記、副縣長。前任縣委書記很器重他,臨走給搞了個副書記還排在了前頭。在魯縣,誰敢頂撞他呀。他臉上的肌肉氣得一鼓一鼓的,不斷地眨巴著眯縫眼企望著甄大道的支持,可甄大道的嘴唇似貼了封條,還是那副麵孔。賈一升咬了咬牙,咽了口唾沫,“你,常存元不要激動,不要瞎說,今天縣領導大部分都在場,你不想參加可以走路。”

“走路?”常存元鄙視地大笑,“我是該走了,但你更該走。”賈一升的臉刷地羞成了一塊紅布。

會議室又靜了下來,電風扇嗡嗡的聲音,這會兒反把大家的眼睛都催大了。那一雙雙被催大的眼睛偷覷著甄大道,想從他的目光和表情中看出點什麼來,可什麼都看不出來。不少人把目光投向賈一升。隻見賈一升強打著精神給甄大道和王有德本來很滿的水杯中加了一絲兒水。賈一升放下暖水瓶,在甄大道的耳朵上不知說了句什麼,甄大道點了頭。賈一升便以會議主持人的身份出現了,請國稅局局長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