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有人照顧。”

她倔強地撇開臉,“我這麼過了好幾年,沒人煩我——正好!”

賭氣的味道!“你的命有多重要不用我告訴你吧!你要是有個閃失,這麼大的望家,天下的運營,財富的堆積,該找誰去?”這話雖有拍馬屁之嫌,倒也中肯。若她真的就此歇手不管,不僅望家大亂,恐怕全天下也要慌上一陣子。

偏偏斷雲還是不肯鬆口,“很多人希望我不得好死,希望我活不過這一年,我要是真的英年早逝不正合了他們的心意嗎?這叫惡有惡報,你就不要破壞他們的夢想。或許他們仍舊苟延殘喘就是為了看到我如此不堪的下場呢!你要是為了救我一人,害了那麼多人,就不符合‘活神仙’的美譽了。”這都是什麼歪理?他認真地緊盯著她,以命令的語氣開話:“你要多休息,你要靜養,你要喝藥。”

“我沒病。”

“你剛剛咳得很厲害,你的氣色也不好。”

“你是庸醫。”

“我……”江愁噤聲,想不到“天下首富”的當家也會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麵,他有些哭笑不得,“晚上我來看書的時候順便把藥端來,不是治病的藥,是調養的藥湯。這樣可以了嗎?”

難得一次她想妥協於人,嘴上還刻薄得厲害,“你要是下毒害我怎麼辦?”

“你喝藥的時候可以用銀勺子——試毒。”

“喝藥了。”

羿江愁像平常一樣將藥湯放到書桌的一角,轉身去找些書來看。不是他過度節省時間,實在是這位望二小姐喝藥的速度奇慢無比。再怎麼厲害她終究還隻是個十八歲的小丫頭,每喝一口藥她就要吃上一整塊的糖膏。等她喝完整盅藥湯,他至少已經看完兩本詩集。

隨手抽上一本,他坐在她的旁邊安靜地看了起來。你問他為什麼坐在她的旁邊?看著她啊!前天晚上他不過是一個不留神,她就把藥湯倒了,還騙他說那是毛筆洗出來的顏色。

“你不要再把藥倒掉,那可是我煮了一個下午才煮出來的,很費事很勞心。”

望斷雲白了他一眼,“我又沒要你弄,你是自討苦吃。”

好心沒好報,他低下頭看書免得被她氣得吐血,到時候可沒人煮藥給他喝。

今晚的事不太多,斷雲停下手中的筆,認真地喝起藥。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很好,她破天荒地找他搭起話來:“你那麼喜歡看書,為什麼不考學?”

“是誰讓我賣身一百年的?”他沒好氣地瞪她。沒脾氣歸沒脾氣,牽涉到男人的尊嚴問題,他還是要嚴肅一下的。

斷雲才不會被他嚇到,“我打聽過,你來長安本是為了考學,可令尊大人一過世,你也就沒再想過走仕途。”

被人家猜中了,他也就不再掩飾,“我娘死得早,我是爹帶大的。很小的時候我就跟在爹身邊看他治病救人,我很想當名大夫,可爹說做郎中沒出息,硬把我送到家鄉大伯父那兒念書,好考學應試。後來的事你也都知道了,爹一死,藥鋪沒人管我就接手了。可我不懂治病救人……”

“那你還給我開藥?”斷雲恨恨地看著他,真想把這些天喝得奇苦無比的藥都灌進他嘴裏。

說什麼不在乎生死,她明明緊張得要命。江愁慢吞吞地繼續說下去:“不懂可以學嘛!誰讓我天賦異稟,很快就了解各種藥理,察言觀色也可瞧出個七八分。我想啊!既然我有這方麵的才能幹嗎還要走仕途,所以幹脆放棄了考學。就這樣一直到了現在,如今隻要不是疑難雜症,一般都還難不倒我。”

她緊蹙著眉頭,認真問道:“有沒有人說你的皮很適合入藥?”

“入藥?”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的皮為什麼適合入藥?”

“厚啊!”

他半晌方才明了她話語中的取笑意味,憨憨地笑著,他注視著那雙流光溢彩的丹鳳眼,“原來你也會開玩笑。”

意識到自己在他麵前暴露了太多真性情,斷雲俯下頭猛灌了幾口藥汁,苦不堪言。

這樣的她江愁已然有些習慣了,常常是說到最開心的地方隨之戛然而止,他不知道她究竟在計較些什麼,卻也無力改變。

月靜靜地瞅著他們,無語問雲。

如此沉寂也未能堅持許久,二夫人的貿然來訪打破了僵局。

“斷雲啊!好消息!好消息!肖家那邊上門提親了——”

驀然間,江愁手中的詩卷墜到了地上,“嘩啦啦”,紙頁滑落的聲音以最殘忍的方式滑過他的心。

“二娘,你在說什麼?”望斷雲斜斜地瞅著二夫人,滿眼裏竟是狐疑,“什麼肖家?什麼提親?”

二夫人揮動著手中的絲絹八婆地嚷嚷著:“就是你未來的婆家啊!你忘了,你爹在你還很小的時候曾經為你定下一門親事,對方是洛陽肖家的長公子——肖勝堅。他們家雖然比不上望家,卻也是大戶人家,他的父親在朝為官,聽說他很有才學的。今年二十四歲,大你六歲。斷雲,你也十八了,不能一直忙著望家的事業,錯過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啊!”

斷雲的腦袋出現片刻的空白,她似乎憶起了什麼,也似乎遺忘了什麼。轉過頭,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去尋找羿江愁。

他正從地上揀起詩卷,緩緩地放到書架上,好像生怕碰壞了它似的。閃躲的眼神出賣了他內心的不安,“你們有事談,我先回去。”

“哦!我太高興了都沒注意到——江愁,你也在這兒呀!那正好,我把肖公子請進書房,你們見見麵,反正大家都不是外人嘛!”沒等江愁有所反應,二夫人已經招呼丫鬟去請肖公子過來了。

內書房裏靜悄悄的,誰也沒有說話,這沉默一直延續到肖公子進來。

“久仰二小姐大名,在下肖勝堅。”

虛話斷雲懶得說,她隻是毫不客氣地盯著他,眼神放肆地巡視著他的周身。若是弱一點的男人,恐怕早就逃開了。老實說,他長得不醜,有著一股貴公子的氣勢。然而,對斷雲來說總是少了點什麼。

肖勝堅趁著斷雲看他的時機也在看這房裏另一個人——江愁,“這位想必就是人稱‘活神仙’的羿江愁羿公子了吧!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哪裏哪裏!”江愁打著官腔,心裏卻隻想趕緊離開這個書房。他告訴自己:他惦著藥田裏的藥苗,在這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彼此相見過後,肖勝堅也不再客氣,這就直奔主題,“相信二夫人已經跟小姐介紹過我這次的來意,關於婚事,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風蕭蕭,燭火舞動。斷雲丹鳳眼一勾,簡單丟下兩個字:“入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