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建
上麵這個題目,所指是陳獨秀,緣由是看了《看曆史》雜誌的一段微博。該微博以“陳獨秀的特別履曆書”為題,推出一段文字,估計是為該刊的本期文章做廣告;但,還是吃驚於它在敘述中所內含的價值取向:
蔡元培當年慧眼識陳獨秀,聘新文化運動旗手陳獨秀出任北京大學文科學長,由此創造了北京大學輝煌的曆史,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中國曆史的進程。鮮為人知的是,以陳獨秀當時的資曆,明顯是進不了北大的,是蔡元培大膽造假,以假履曆與文憑報批,才使陳獨秀得以順利上崗。
實在忍不住,便跟了一帖:這件事居然能做如此肯定性的評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錯亂啊。以造假進北大,以嫖娼出北大。此人到底做過什麼好事(莫非是組黨和援引蘇俄),以致讓我們不惜顛倒價值觀來為他辯護。可歎。
陳獨秀造假進北大,已有多位學者披露,我這裏隻是轉錄:1917年1月11日,蔡元培正式致函教育部請陳獨秀擔任北大文科學長。函後隨附陳獨秀的履曆:“陳獨秀,安徽懷寧縣人,日本東京日本大學畢業,曾任蕪湖安徽公學教務長、安徽高等學校校長。”1月13日,時為教育總長的範源廉簽發“教育部令”第3號:“茲派陳獨秀為北京大學文科學長。此令。”
據研究者研究,陳獨秀一沒有獲得過日本大學的畢業文憑,二沒有擔任過安徽公學的教務長,三也不曾就任安徽高等學校校長。讓他得以進北大的履曆,就是兩個字造假,而且通篇造假。當然造假者不是陳獨秀,而是蔡元培。
如果事實已經確定,剩下的就是評價。《看曆史》對此完全持肯定的態度,其所以如此,乃是陳獨秀進北大後“由此創造了北京大學輝煌的曆史”。的確,陳獨秀進北大和不進北大,還真不一樣。設若沒有陳獨秀,即使北大曆史依然輝煌,也是另外一種形態的輝煌。《看曆史》顯然不是認同蔡元培的造假,而是北大後來的輝煌與前此的造假形成了因果。
為果所惑,不僅溯其原、宥其因,且語氣之中內含著價值上的認可與欣賞,還美其名曰慧眼識英。但,假如陳獨秀進北大,並未給它帶來例如我們現在所認可的輝煌,《看曆史》還會不會肯定當初的造假呢,肯定不會。
這就是沉潛在該評價中的邏輯:本來造假放在任何時候都表現為道德的反麵;但,有一種情況例外,它帶來了正麵的成功。因其後麵的成功,原先的反麵不但可以變成正麵,還可以拿出來稱頌。請問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是非觀:假如一件事不是以是非本身論是非,而是以後來的結果論是非,亦即以後來的功利論是非;那麼,這隻能是一種實用主義的是非觀。其弊在於,它不但混淆了是非,甚至最終泯滅是非,從而導致道德上的赤裸裸的功利主義和虛無主義。
不過,根據這樣的邏輯,我也得檢討自己。以上的跟帖。雖然當時未加思考,隨手打出;但如果細看,我其實多少也犯了自己指出的毛病。我好像也是從後果來評價前此的造假,從而表示否定。畢竟同樣的事體,各人的看法可以完全不同。新文化時期的北大輝煌,已經成為長達一個世紀的主流敘述;但它在我這裏的評價卻恰恰相反。比如作為新文化領銜雜誌的《新青年》,我一直認為它主要就做了兩件事,兩件壞事:一件反傳統,一件引蘇俄。這兩件事合二為一,給20世紀的中國究竟帶來了什麼……
讓我們擺脫實用主義的是非觀吧,擱置北大到底是輝煌還是糟糕的不同看法,而是重新回到事件本身。當年造假到底對不對,我們本應根據一種正常的道德感做出判斷。但,我知道《看曆史》的看法並非孤例,不妨看它下麵的跟帖,有人說“這假造得好”,有人說“伯樂識馬,現在誰有如此慧眼與膽識”,還有人說“蔡元培敢為天下先,造就了北大活躍的學術氣氛”!
麵對這樣的價值錯亂,我隻想請《看曆史》的讀者跟帖者做一個測驗:假如今天也有類似陳獨秀的那樣一個人,且不管他進入北大後會如何(因為我們事前不知道)。但北大校長慧眼識英,看中了他的才華,在程序不允許的情況下,也用造假的方式讓他進北大。請問,你是讚同呢,還是不讚同。
案:本文主要不是指陳獨秀,此人以造假進北大,複以嫖娼出北大,猶如一出情節劇。如有暇,當另文完成標題的後一半。其所指,其實也不在陳獨秀,而在胡適之。我相信你一定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