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占有,愛是自私,愛是貪求,愛是監守……愛是水鬼和水妖精在一起,愛是——隨水長流。

她不能哭的,水妖精是不能流淚的。可是……可是她真的忍不住了。

一滴海藍色的水珠離開了她的眼眶,順著她小巧的鼻梁滑了下來,滴在他蒼白的嘴唇上。然後,第二滴、第三滴……

正在此時,平空蹦出一個額頭上有著幽靈標誌,頭上還長著犄角的小鬼頭。不用說,幽靈小鬼降臨了。一看這情景,他差點沒把自己的兩根犄角給拽下來。

“完了!我還是來遲了!”

湊到隨水的跟前,他盡一切力量地想要止住她的眼淚,“你別哭啊!你忘了,水妖精是不能流眼淚的。你這是違規操作!”任他說再多的話,作再多的表情也止不住隨水那藍哇哇的眼淚。

他這邊忙著,徐老頭、道長和住持一看多出了一個妖怪,頓時全力以赴準備下一撥的戰鬥,幽靈小鬼很不給麵子地白了他們一眼,“還鬥什麼鬥?看看你們想要的房子都燒成什麼樣了!”

三個人同時抬頭望去,隻見火勢順著房梁躥上了別院,那一頭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正是徐家的宅院。

“我的房子!”

“我的銀子!”

抱著頭,三個人這就想要往外衝,衝出去救火。可惜那麼多人擁在門口根本衝不出去啊!幽靈小鬼好心地幫他們一把,輕施法力拆了整座府院的牆,誰都不用擠,這不就都出去了嘛!

果然,大家一轟而散,有些人一邊走還一邊叫喊著:“有妖怪啊!有一個長著犄角的妖怪啊!”

“真是吃力不討好!”幽靈小鬼氣呼呼地瞪著那些自作自受的人類,嘴裏還忍不住抱怨,“衝出去又怎樣?衝出去還有更大的災難等著你們呢!真是不知惜福!”

大家很快就會懂得他話裏的意思,隻聽街上有人在叫嚷:“完了!完了!海嘯引起錢塘江水上漲,這會兒就快回流進西湖了。臨安府要被淹了,大家趕快逃命啊!”

到處是人四處奔走、逃命的聲音,昔日繁華的臨安府如今成了可怕的地獄。幽靈小鬼反剪著雙手老氣橫秋地歎了一口氣:“都說水妖精不能流眼淚了吧!你們非要惹她哭,瞧——海嘯了不是!說起來都是你們這些凡人多事。”他埋怨地嚷嚷著,偏偏跟父王打了賭,說是他能阻止人間的災難。這個賭約讓他不能不管,真是麻煩!

小小的身體蹲到隨水的旁邊,他盡量讓自己忽略她那可怕的鬼哭狼嚎,這老妖精哭得真不是一般的難聽噯!

“乖哦!不哭嘍!”幽靈小鬼好勸歹勸了半天,人家還是哭得稀裏嘩啦。海嘯似乎在陪伴她的眼淚,紛紛湧動起來。終於,小鬼頭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來大吼了一聲:“行了!別哭了!”

這聲嗬斥總算是讓隨水暫停了眼淚,她緩緩地轉過頭用那雙死了親爹似的藍眼睛哀怨地瞧著幽靈小鬼。那眼神是一種控訴,好像是他把那麼善良的死鬼又害死了一次似的。

小鬼頭畢竟還是個小鬼頭啊!在如此悲傷的眼神中屈服了,他慢慢地矮下身子重新蹲到她身邊,用同樣哀怨的聲音抽噎著:“你……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好像我是大魔頭似的,要不……要不你繼續哭?”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幽靈小鬼沮喪地垂下頭喃喃自語道,“其實你根本不用哭得這麼傷心,你懷中的那個水鬼隻不過是被重物擊中了腦門暫時昏厥罷了。過一會兒……”

“你說的是真的?”隨水停住哭聲突然吐出的話語嚇了小鬼頭一跳,他在她期待的眼神中點了點頭,這下她可逮著了。扯住他的衣袖,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我要怎樣才能讓他醒過來呢?”

小鬼頭缺乏經驗的腦袋轉了一轉,“噴點水或者打他一個耳光吧!”他也不是很肯定。

隨水聽風就是雨,高高地揚起手就狠狠地給了昏厥的死鬼一記重重的耳光,力道之大讓幽靈小鬼都不忍心看,他真要懷疑這一巴掌過去就算人家清醒過來恐怕也會被再次打昏。要知道人家好歹也是個文弱公子兼書生噯!怎麼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呢!要不是看她剛剛哭得那麼傷心,瞧她這麼重的一耳光他真要以為她和人家有仇。

小鬼頭胡思亂想的這工夫長流還是沒能清醒過來,隨水拿出一不做二不休的氣勢揚起手準備第二波進攻,在這節骨眼上長流的眼皮總算是小小地跳了兩下。後來,幽靈小鬼盤算著他恐怕是怕被打得魂飛魄散才會如此自覺地回魂。

長流一醒過來就覺得左邊的臉龐火辣辣的疼痛,他捂著臉迷迷蒙蒙地定睛看去,“隨水?”她的藍眼珠紅彤彤的,那色調搭配得真醒目。“你……你怎麼了?是哭過嗎?”這樣子的她楚楚可憐,還真有點小家碧玉的氣質呢!

幽靈小鬼總算是逮到機會告狀了:“你都不知道她剛剛哭得那個驚天動地,西湖的水恐怕都漲上岸了!”

長流凝望著隨水,終於微笑著探出手來撫上她的臉頰。“你以為我魂飛魄散了,是不是?”

小妖精緊張地點點頭,緊抿著的唇吐不出一個字。他笑了,用笑容包容她的擔心。拋開所有人間的禮數,他將她攬進冰冷卻安全的懷抱中。“傻瓜!我怎麼會魂飛魄散?我怎麼會失約呢?我說了,我要陪你隨水長流啊!”

感動和愛在小妖精的心中彙成一團祥雲,下一刻濕潤再次席卷了她的眼眶。幽靈小鬼不禁頭大了起來,他雙手撐到她的麵前不住地勸慰著:“別!您別……別又哭了!您這一掉眼淚,海水也會跟著咆哮的。別……”

他的話未落音,“哇——”的一聲,水妖精極沒氣質地哭了個翻天覆地,人家戀愛了嘛!苦了一旁的幽靈小鬼,手足無措地忙活著,手舞足蹈地阻擋著,然而怎麼擋也擋不住海的浪潮。

怎麼擋也擋不住妖精們了解愛情的腳步!

尾 聲

歡天喜地的爆竹聲,這是誰家女兒出嫁的喜悅。原來是徐家的鏡花姑娘大喜的日子啊!瞧!大紅花轎,大紅蓋頭,大紅新娘,一切都是紅撲撲的喜氣。

然而,徐家早已不再有什麼喜悅可言。

那場人為的大火和幽靈小鬼放逐人群的行為毀了整個常府,將常家所有的曆史永遠地埋於地下,這不失為一種絕妙的紀念。

偏偏常府挨著徐家,徐宅的大半邊也毀於火災。賭坊來收債的時候見到那副情景,差點沒把鏡花賣去萬花樓抵債,幸虧鏡花那個當官的表哥出麵這才保住了她的未來。隻是,經過這場變故,徐家已是一貧如洗,鏡花再也不是什麼小姐。她匆忙地嫁給了表哥,隻為了擺脫這種貧窮的生活。

她以為隻要嫁過去,日子就會慢慢地好起來,金銀珠寶還是會回到她的身邊。

她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她的丈夫作為南宋的官員在與元作戰的過程中,因為臨陣叛逃而被處斬;她不知道,那場戰役之後,南宋被滅,隨即改朝換代;她不知道,作為一個寡婦她將再次回到臨安,再次回到這西子湖畔;她更不知道,再次的歸來,她會因為無家可歸而投湖自盡,最終沉浸在這碧玉般的湖底——所有的一切發生在五年後。

她可曾知道,百年前,她的曾曾曾祖母——水月在出嫁五年後也是回到了臨安府,也是路過這西子湖畔,也是選擇了投湖了此一生。

百年前,上蒼給了水月再一次和常家公子共度餘生的機會;百年後,上蒼將第三次的機會給了鏡花。然而,百年輪回,一切終未改變。

原來,上蒼確實給過一再的機會,而我們卻將它一一棄置,一一荒廢,水月、鏡花皆虛幻。

多說無益,今天的鏡花還是那個紅彤彤的新娘,美麗、高貴、典雅……虛偽的新娘。

“看什麼看?你很舍不得她嗎?”一陣粗魯的聲音從常府坍塌的一隅傳來,有一個穿著水藍衣衫的水妖精在吃醋呢!

她的身邊有一個飄在半空中的白衫水鬼好聲好氣地安慰著:“我哪是在看她,我隻是在想不知道水域有沒有婚禮,不知道你穿上新娘嫁衣好不好看。”

“我們那兒才沒有這麼多無聊的禮節呢!”聽上去似乎不怎麼耐煩,小妖精的臉上卻染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緊拉著他的衣袖,她大步向西湖走去,“快走啦!否則傍晚前我們趕不回去的。死鬼,你快點啦!”

被稱呼成“死鬼”的水鬼不說話,漂移在空中的腳緊趕了兩步,他將她帶到了懷中。相擁的身影向那碧綠的湖水深處飄去,在那裏有他們的新家,在那裏他們要隨水長流。

藍白相映的身影漸漸消失,他們的身後一大一小兩個同樣長這犄角,同樣有著幽靈標誌的身影顯現出來。

小鬼頭撓了撓犄角,不好意思地垂著頭。“父王,還是你的法力高強,否則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於這次海嘯呢!到時候咱們冥界可就要人滿為患了,咱們也沒了安寧。”

冥王極有風度地揮了揮衣袖,看著遠方的西子湖突然輕笑了出來。這一笑引來兒子諸多不解,“老爹,有什麼不對嗎?”

“他不是水鬼。”冥王濃黑的眼眸閃著智慧的光芒,麵對兒子的迷糊他靜靜地解釋起來。“那個水鬼曾經是鬼,百年的不甘凝成的怨氣太濃太重,竟讓他化為怨靈孤獨地守在這宅院裏。難怪陽光、符咒或是其他什麼除鬼的方式對他都不起作用呢!是那個水妖精,她亂打亂撞竟然除去了他身上的怨氣,如今他不再是怨靈,也不再是水鬼,他是一個真正的‘靈’。或許有一日,法力還會超過那個小妖精呢!”

小鬼頭幹瞪了一眼,“那有什麼用?再高的法力他也是被那個老妖精欺負的命!”就跟老爹一樣——他在心裏咕噥了一句。

“你還不是一樣!小小年紀成天惦記著蒼不語未出世的女兒,真不該告訴你預知的未來。”冥王不客氣地回他一句。他這個兒子似乎忘了他那些看透心思的本領還是從他這個作爹的身上學來的吧!“回去了,你娘很擔心你。”

夕陽下,這一大一小兩抹身影循著一道隱形的空間順著西子湖畔慢慢地走著。

身後,那殘缺不全的常府書樓中掛著一對裱起來的字,它們分別源自水鬼和水妖精,它們共同表述著一個永遠——

隨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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