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說家的小姨曾感歎過,現在不是她所喜歡的時代。任何東西都容易摻假,人們也習慣了接納虛偽的事物——這個世界讓本該單純的東西變得錯綜複雜,‘愛情’成為戀愛中最可有可無的成分。戀愛過程像成渝高速線,隻要一上道,就呼啦啦地提速向前,不一會兒便到達終點,然後毫不留戀地轉個彎下去,再次開始尋覓新的路線。

[現代的愛情跟汽車一樣,屬於後工業時代的產物,消耗能源、汙染環境、堵塞交通、製造噪音……簡直是一大公害。戀愛的副產品越來越多,光怪陸離,左右了原本應該清澈的目光,讓人再也看不見純美的世界……]

小姨這麼感歎的時候,我還不到能聽懂的年紀。那個時候,我來不及去咀嚼阿姨的歎息。

我很忙碌。

忙著上學、忙著應付考試、忙著和朋友逛街、忙著消耗一去不複返的青澀時光、忙著…忙著……生活內容遠不及小姨所言那麼血腥。

一直知道,自己就是那種極為平常的、非常認命的人。俊男美女的父母,與才華洋溢的阿姨,這樣優良的血統,根據‘或然率’的理論,的確不是非要製造出驚世駭俗的後代!好竹也會出歹筍,何況自己不好也不壞——普通…普通……這個世界,走得太高調和走得太低潮,都是件麻煩的事!過高的期望或過低的鄙夷都同樣令人難受!

所以我覺得普通很好。

跟大多數女高中生一樣,羨慕時髦的焦糖色卷發,跟著明星的喜好搭配衣服,佩帶便宜而閃亮的飾物,明目張膽地比拚手機的型號款式,逛街的休息站一定是快餐店,喝可樂的時候一定要唧唧喳喳地談論明星和時髦的話題,外加把學校裏的男生掛在嘴邊評頭論足……和周圍的一切都融為一體,安全又愜意。‘特別的存在’是一種長在眼裏的刺,旁人看著,總會因為太刺眼而覺得不舒服……

那個時候,學校裏就有兩個‘特別的存在’,倍受女生排擠的學生代表陳婕妤,比方說學校裏倍受女生議論的原野——

“哭也好,笑也好,三年級就是大家決勝負的最後一年!隻要你們好好聽從老師的教導,就一定能在最後一學期裏把握衝刺,考上理想的大學!現在開始點名……”

三年級最後一個學期的第一天,從早上開始就諸事不順——

不但出門後才發現手機忘記充電,在公車上還丟了零錢,剛下車就被一個鹵莽男子踩一腳,最後還在學校門口跌倒把新皮鞋刮破……講台上的班主任又始終是那熱血沸騰的德行……

再加上……

“陳婕妤!”

“到!”

“李海!”

“到!”

“方諾言!”

“到!”我答著。

……

“原野!”

“原野?!”

“原野在嗎?!”

“……在。”

再加上,這個家夥的座位,依舊在我的背後。

還是那種懶洋洋、氣定神閑的聲調。仿佛全世界裏,隻有他一個人聞不到高考之前的硝煙氣息!聽到他的聲音近在咫尺,我會覺得,整個寒假的新年祈禱,完全落空!

……

“諾言……”纖細而溫柔的聲音總是悅耳,淩波總是給我一種印象,將來她最稱職的職業一定是電台DJ!那麼婉轉而清揚的聲線,聽覺上是一大滿足!

“誒?”撥弄著可愛小店裏漂亮圍巾,我抬抬眼。

“你為什麼那麼討厭原野呢?”她的目光,歪斜而柔軟地落在我的側臉,也許我的臉上,寫著些女孩子感興趣的秘密。明明站在我旁邊,她完全可以正麵看著我……

於是,我的回答,刻意直白了幾分。

“因為……看到他就覺得很生氣,同樣的年紀,卻比我們擁有那麼多特權!”

“為什麼?”淩波似乎有些詫異,明媚的大眼睛把我上上下下看一遍。

“他總逃課,但老師永遠不會過問他!”我知道,那是因為他的老爸承諾了學校一棟校舍當作原野的畢業答謝——這不是秘密,有關於他的議論,早從教員辦公室裏點點滴滴地傳散開來。

“他的頭腦倒是讓我羨慕,若像他一樣上學,都能拿到那樣的成績的話……”淩波的聲音總是溫柔,既不譴責也不讚同,在班級裏處於中立的角度,總能和所有人笑著相處。

這是我最稀罕的魅力。

自問做不到,讓所有人都喜歡自己——有一幫關係不錯的朋友,自然也有一群勢同水火的敵人,站對陣營是人生立世的基礎守則。

但淩波的話,還是牽起一絲小小的漣漪。記憶裏某個轉角,會清晰地映照出往昔的片斷寸許。當自己為了暑假補習而頂著烈日趕往學校時,同班的男孩正悠閑地坐在快餐店靠窗的桌子前,表情和打扮都很誇張的女孩興奮地坐在對麵衝他傻笑——那個時候,離上課隻剩十分鍾;那個男孩該坐的位置,應該在自己的後麵,而不是快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