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死是安慰 (3)(3 / 3)

我真不知道我要說的是甚麼話,我已經好幾次提起筆來想寫,但是每次總是寫不成篇。這兩日我的頭腦是昏沉沉的,開著眼閉著眼卻隻見大前晚模糊的月色,照著我們不願意的車輛,遲遲的向荒野裏退縮。離別!怎麼的能叫人相信?我想著了就要發瘋。這麼多的絲,誰能割得斷?我的眼前又黑了……。

一九二四年,五月二十日

二[此信寫作時間為1931年7月7日。 ]

徽音:

我愁望著雲濘的天和泥濘的地,直擔心你們上山[指北京香山。1931年夏,林徽因全家曾到香山靜宜園雙清小住。]一路平安。到山上大家都安好否?我在紀念。

我回家累得直挺在床上,像死人——也不知哪來的累,適之在午飯時說笑話,我照例照規矩把笑放上嘴邊,但那笑彷佛離嘴有半尺來遠,臉上的皮肉像是經過風臘,再不能活動!

下午忽然詩興發作,不斷的抽著煙,茶倒空了兩壺,在兩小時內,居然謅得一首。哲學家[指金嶽霖。]上來看見,端詳了十多分鍾,然後正色的說"It is one of your very best 。"[意即:“這是你最好的詩之一。”]但哲學家關於美術作品,隻往往挑錯的東西來誇,因而,我還不敢自信,現在抄了去請教女詩人,敬求指正!

雨下得凶,電話電燈會斷,我討得半根蠟,匐伏在桌上胡亂寫。上次扭筋的腳有些生痛。一躺平眼睛發跳,全身的脈搏都似乎分明的覺得。再有兩天如此,一定病倒……但希望天可以放晴。思成恐怕也有些著涼,我保薦喝一大碗薑糖湯,妙藥也!寶寶老太[指林徽因的女兒和母親。]都還高興否?我還牽記你家矮牆[應指林徽因雙清住處的圍牆。]上的豔陽。此去歸來時難說完。敬祝山中人“神仙生活”,快樂康強!

腳疼人 洋郎牽(洋)牛渡(洋)河夜

你去

你去,我也走,我們在此分手;

你上那一條大路,你放心走,

你看那街燈一直亮到天亮邊,

你隻消跟從這光明的直線!

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著你,

放輕些腳步,別教灰土揚起,

我要認清你的遠去的身影,

直到距離使我認你不分明。

再不然我就叫響你的名字,

不斷的提醒你有我在這裏,

為消解荒街與深晚的荒涼,

目送你歸去……

不,我自有主張,

你不必為我憂慮;你走大路,

我進這條小巷,你看那棵樹,

高抵著天,我走到那邊轉彎,

再過去是一片荒野的淩亂;

有深潭,有淺窪,半亮著止水,

在夜芒中像是紛披的眼淚;

有石塊,有鉤刺脛踝的蔓草,

在期待過路人疏神時絆倒!

但你不必焦心,我有的是膽,

凶險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

等你走遠了,我就大步向前,

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鮮;

也不愁愁雲深裏,但須風動,

雲海裏便波湧星鬥的流水;

再何況永遠照徹我的心底;

有那顆不夜的明珠,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