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1.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正經曆著她尋常的一天。學校的自助餐廳裏,安迪坐在最深處的角落裏,嘴裏嚼著最後一口冷三明治。他長相實在普通,蒼白削瘦,看上去很不起眼。他安靜得就像生長在陰影裏的一顆菌菇,沒有任何人的目光會為他停留,就算是桌邊沒吃完的薯條都比他有看頭。他的嘴機械地嚼著食物,目光始終停留在筆尖,正握著一支鉛筆全神貫注地在筆記本上推導著一些公式。

安迪已經在南卡羅來納呆了兩年,這兩年的生命大多毫不惋惜地耗在了他的實驗室裏。他的學生私底下叫他瘋人,認為如果是在科幻電影裏,他一定是個科學怪人什麼的。有時候他甚至等不到走到宿舍,就會一邊走一邊打開筆記本埋頭計算他的公式,寫著寫著就錯過了宿舍,走到別的什麼地方。有一次他甚至跌進了圖書館前的噴泉裏。有目擊者稱,他們看到一個戴眼鏡的男人頭也不抬地捧著筆記本走過來。他們注意到他,因為他老土得匪夷所思,像剛剛從六十年代的電影裏爬出來。忽然嘩啦一聲,他喊都沒喊一聲就一頭栽了進去。當他掉入一米深的噴泉後,他曾努力地撲棱著冒出頭請求人搶救他的筆記本。最後在大家殘酷的圍觀下爬上來後,渾身濕透地捧著筆記本的屍體發呆,看上去非常失落。

安迪不僅土得掉渣,而且性格無聊得無可救藥。除了無窮無盡的實驗和分析以外,從沒人見他有過其他興趣。當他安靜地坐在實驗室的角落時,他的目光從來不從實驗數據上離開,就像一塊發黴的板磚一樣沒有看頭。

安迪習慣沒有興趣愛好的生活,就好像他習慣遮住自己半張臉的方形塑料框眼鏡。與之相比,與學生相處則顯得困難得多。當他試圖指出學生的錯誤時,他的聲音又輕又軟,還有點結巴,仿佛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為責怪了對方而感到抱歉。沒有人想和他開玩笑,因為他聽不懂,即使他聽懂了,他也太過正經。所剩無多的學生總是在背後嘲笑他,打賭他會從幾歲開始禿頂,或者他是否依舊是個可憐的處男,甚至是他能不能聽懂某個成人笑話。

“克裏,我需要說……這段β波可能有一些模糊,也許你可以……呃……試試看讓五號測試前再平靜一點。”他對學生埋怨數據時,斟酌著用了最禮貌的口吻,並不時抬起眼,看他的話有沒有刺激到對方的神經。在大多數學生離開他的項目組轉而投奔其他導師後,他與學生的交流似乎就變得愈發困難起來。

沒有人記得安迪曾經上過地方報紙。安迪是南卡羅來納大學裏最年輕的數學教授。在他博士畢業的年齡裏,許多人連本科生涯都沒有結束。前年他被聘用時,曾經做為天才人物占有了報紙的一個小角落。報紙用了一點篇幅介紹他關於動物腦電波研究的設想。而在他的研究陷入僵局後,再也沒有人想起他了。

在這樣一個普通的、陽光充足的下午,安迪·菲爾德教授草草地解決了他的午餐,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站了起來,將筆記本夾到腋下,準備回實驗室。

此時是下午一點四十三分。六十分鍾後,將有一顆名為無賴的原子彈憑空降落,將安迪平靜的生活炸得底朝天。

2.

下午一點五十分,安迪快步走在回實驗室的路上。以他瘦弱的身板而言,他的步速實在很快,活像一隻飛馳的土撥鼠。午後陽光照耀在他蓬鬆淩亂的棕色卷發上,照得他的腦袋像顆發光的雞米花。他的頭發幹枯,毛躁,唯一一次受到主人的關注是在安迪第一天來這裏上課之前。安迪站在鏡子前專注地看著自己的頭發,但他忘了整理它們,而是認真地評價:“這是一種無規則卷曲[注]。”

兩分鍾後,土撥鼠夾著筆記本接近了他的實驗室。遠遠地,他看到實驗室門口停著一輛小型卡車,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有幾個陌生人正試圖把他的實驗器材搬出來。

我的天!他們竟動我的實驗室!

安迪心裏驚呼了一聲,立刻拔腿跑向實驗室。當他氣喘籲籲地趕到自己的實驗室門口,才發現一半的儀器已經包裝完好,被搬到卡車上。他驚恐地睜大眼睛,衝進實驗室裏,看見自己的學生一個都不在,不大的實驗室變得空蕩蕩的,兩個家夥正要搬走他的動態腦電圖檢測儀。他衝著他們大聲問:“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