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原諒我,父親!過去您常說,我的聲音能把您從墳墓裏叫回來;好吧,那您就回來一會兒,為您正在懊悔的女兒祝福吧。您要好好聽我說呀。這是多麼可怕!從今往後,我在這個世界上,隻能得到您的祝福了。大家都恨我,隻有您愛我。連我自己的孩子將來也會恨我。您就帶我一塊兒去吧,我會愛您,照顧您的。他聽不見了,我瘋了。”她雙膝跪下,表情癡癡地凝視著那個軀體。“我真是倒黴透了。”她望著歐也納說。“德·特拉伊先生跑了,留下一堆巨債;我才發覺,他一直在騙我。丈夫永遠不會原諒我了,我就讓他掌握了我的所有財產。我的幻想全部落空了。唉!我這是為了誰呀,竟然傷了惟一疼我的這顆心(她指了指她的父親)!我曾經看不起他,嫌棄他,使他受盡千般委屈,我真不是人哪!”
“他都知道的。”拉斯蒂涅說。
這時候,高老頭的眼睛睜開了,那不過是痙攣所致。伯爵夫人以為有希望了,猛地一動,看上去叫人毛骨悚然,不亞於彌留人的眼睛。
“我的話他聽見了嗎?”伯爵夫人叫道,“不會了。”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在父親身旁坐下。德·雷斯托夫人表示想守著父親,歐也納便下樓好吃點東西。客人們都到齊了。
“嘿,”畫家對他說,“咱們樓上,好像就要死個把人拉瑪?”
“夏爾,”歐也納對他說道,“我覺得,您要開玩笑,也該找個不那麼淒慘的話題吧。”
“我們在這裏,難道就不能笑了嗎?”畫家又說,“這有什麼,比安訓不是說,老頭兒巳經不省人事了嗎?”
“其實呀!”博物館職員接著說,“他死也罷,活也罷,反正都一樣。”
“我父親死啦!”伯爵夫人大叫一聲。
一聽見這聲可怕的叫喊,西爾維、拉斯蒂涅、比安訓,趕緊上樓,發現德·雷斯托夫人巳經暈過去了。他們把她弄醒,抬著送上在外麵等她的馬車;歐也納把她托付給泰蕾茲,吩咐送她到德·紐沁根夫人家。
“哦!他真的死了。”比安訓下樓說。
“來吧,先生們,開飯了,”伏蓋太太說道,“湯快涼了。”
兩個大學生挨著坐下。
“現在該怎麼辦?”歐也納問比安訓。
“我把他的眼睛合上了,身子也擺端正了。咱們要去報告死亡,等區裏的醫生驗過之後,把他縫在屍布裏,然後埋掉。你還想把他怎麼樣?”
“他不能再這樣嗅他的麵包了。”一個客人說道,一邊學著老頭兒的怪相。
“真夠嗆,諸位,”輔導教師說話了,“你們把高老頭擱一邊吧,別再一個勁兒地給咱們當飯吃,這不,翻來覆去地老是他,都一個小時了。巴黎這個城市,好就好在它的優點,其中一條就是,一個人可以在這裏出生、活著、死去,沒人注意你。文明的好處,咱們要利用才是。今天死了六十個人,難道你們真要去哀悼那些巴黎亡靈不成?高老頭死了,這對他未嚐不是好事!要是你們懷念他,就去給他守靈吧,讓咱們這些人消消停停地吃飯。”
“噢!對呀,”寡婦道,“他死了,對他還真是件好事!這個可憐的人,好像苦了一輩子。”在歐也納心目中,高老頭是父愛的代表,可是他身後得到的悼詞,僅僅是上麵這幾句。十五位客人像平時一樣聊起天來。歐也納和比安訓,飯是吃了,可是叉子湯勺聲和談談笑笑聲,以及那些人狼吞虎咽、不關痛癢的嘴臉,毫不在乎的樣子,也使他們心都涼了。他們兩人走了出來,去找一個神甫夜裏給死者守靈、祈禱。手頭隻有一點兒錢,給老人料理後事,他們還得掂量著辦。晚上九點左右,屍體移到一個擔架床上,兩旁各點一支蠟燭,屋裏沒有半點鋪陳,隻有一位神甫坐在他旁邊。臨睡之前,拉斯蒂涅向教士打聽了聖事和送葬的價目,給德·紐沁根男爵和德·雷斯托伯爵各寫了一封短信,請他們派管事的來打發一應喪葬費用。他要克裏斯托夫趕緊送給他們;他疲勞至極,一躺下便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比安訓和拉斯蒂涅隻好自己跑一趟,去報告死亡;快中午時,才辦完驗證確認。過了兩個小時,一個女婿都沒送錢來,也沒派人來;拉斯蒂涅隻得先掏錢開銷了神甫。西爾維要了十法郎,去把老頭兒用屍布裹起來,再用針線縫好。歐也納和比安訓算了算,如果死者家屬什麼也不願管,他們兩人傾其所有,也隻能緊緊巴巴地應付開銷。把屍體放進棺材的差事,由醫科大學生親自承擔;那口窮人用的棺材,也是他向實習醫:以優惠價買到,讓人運來的。
“給那些混蛋開個玩笑吧,”他對歐也納說,“你去拉雪茲神甫公墓買一塊地,五年為期;再向教堂和殯儀館訂一套三等喪禮。要是女婿女兒都不肯還你錢,你就讓人在墓碑上刻下:德·雷斯托伯爵夫人、德·紐沁根男爵夫人之父:高裏奧先生之墓。兩大學生出資代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