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爸,別哭(1 / 2)

邱長海

當父親給兒子東西的時候,兒子笑了;當兒子給父親東西的時候,父親哭了。

小的時候,沒有文化的父親教育兒子:長大了穿皮鞋,當城裏人。父親說,他早年間到城裏人家要飯,狗咬他,他拿打狗棍往狗嘴裏戳,主人就拿穿皮鞋的腳踢他。

在上世紀80年代的魯南農村,皮鞋是個稀罕物。“大皮鞋,呱呱叫,上火車,不要票!”小孩們幾乎都會唱這段順口溜。而對於像父親這些穿了半輩子草鞋、布鞋的泥腿子們來說,皮鞋就是吃香喝辣過好日子的代名詞。

記憶裏,我第一次穿皮鞋是在1982年。那年我4歲,玩耍時不小心掉進了鄰居家的地瓜窖裏,摔斷了腿。父親用平板車把我拉到30裏外的縣城醫院裏,醫生說,這孩子的腿保不住了,恐怕要截肢。父親跪下就給醫生磕頭,磕了一頭血泡,醫生隻是歎息。父親瘋了一樣拉著我換了一家又一家醫院——孩子的腳都沒有了,拿什麼來穿皮鞋呢?

後來,幾乎絕望的父親把我抱到城郊醫院的老先生麵前,老先生在我腿上捏了幾下,說,這孩子的腿能治。父親一下子又給老先生跪下了。

窮人家的孩子生命力就是頑強,同病房的幾個城裏斷胳膊的人每天豬肉燉苔菜加白麵饅頭養著不見好,我吃著母親從老家裏送來的地瓜煎餅和鹹菜,腿卻奇跡般地好了起來。住了20多天,醫生就通知我們出院了。

我在床上躺了3個月。一天中午,父母從地裏回來,把我抱出來曬曬太陽。院子裏有棵小槐樹,我扶著它,慢悠悠地站起來,又試著向前挪了一步。“我能走路了!”聽到我的喊聲,父母從廚房裏衝出來,看到我在走路,他們淚水嘩嘩地往下淌。

那天的午飯,父親買了五毛錢的豆腐,一家人改善生活——為了給我治腿,我們家已經接近赤貧了。下午,父親沒有下地,挎著炒好的一籃子花生進了城。在我出院後的每周裏,父親都要去這麼一趟,先到工人文化宮前賣掉熟花生,再到醫院裏去拿我一周用的藥品。

那晚天黑了很長時間,父親才頂著一頭冰霜回來,進門就到我床前,滿臉掛著笑。他變戲法似的從籃子裏摸出一雙鞋——皮鞋,又從被窩裏掏出我的小腳丫,給我穿上,然後心滿意足地欣賞著。“我兒子能穿皮鞋了!”他對母親說。

我至今清楚地記得父親說那句話時的樣子。父親的話給了我巨大的動力,幾年後,我上學了,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的成績一路扶搖直上,到高一那年,周圍幾個村子的人們都提前喊我大學生了。

臘月二十七是我們鎮上的大集。我穿著拖鞋,把自己唯一的一雙白運動鞋洗了,準備過年。父親殺了家裏的一隻羊,到集上賣肉換年貨。下午的時候,他買了一雙皮鞋——實際上是人造革的,喜滋滋地進了門。人家要20塊,父親還價10塊,最後14塊錢成交。他一高興,拿成了兩隻一樣的。父親不肯吃飯,執意要騎著自行車去換。他回來的時候,外麵紛紛揚揚飄起了大雪,飯已經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