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大山秀野之中人跡罕至,上有山川秀麗,下得碧波蕩漾。隻餘一條小徑蜿蜒而上,半山腰上有兩名獵戶正坐在路邊打尖小憩,兩人皆在壯年生得寬肩厚背,雙手滿是老繭,背負一張楊木長弓,腰上懸著一個箭壺。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山中討活的老獵戶。兩人跟前擺著一頭死透了的小鹿。看來今日運氣上佳,沒有空手。左手邊的叫周初,右手邊的叫周力。晌午的太陽太毒,二人也沒有趕路的心思。因為今日的不錯收成,即便這暑熱侵人,兩人還是滿心歡喜的躲在樹蔭之下一邊喝水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兩人剛坐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隻見打那山道盡頭有三人行來,當先是兩名男童,大概五六歲年紀,一人穿大紅錦袍,額前綁著一條雙龍搶珠抹額,腰束五彩細帶,一個鎦金鎖掛在胸前。明眸若星細眉如柳唇若施脂當真可愛至極。另一個小孩,卻穿了身著青色長衣,上身套了一個米色袖箭,腳下踏著一雙大紅薄底快靴,生得一般鍾靈可愛,星眸皓齒,麵若桃花,但額角劍眉初露,比之前者又多了一分英氣。一個男子,墜在兩小兒身後五六步遠的地方。男子白衣拖地,腰上係著一條素色鑲玉腰帶,頭上簡簡單單的插著一根木簪,雖是頂日趕路但踏步抬足自由一番清逸脫俗之感,狀若九天外飄飄而來的凡塵仙君。這男子咋看上去說是而立也罷,細看看說是不惑也可,一時竟看不出究竟是多少年紀來。男子劍眉星目.卻眼角帶春,生了一張國字臉卻嘴角帶笑,身形修長俊逸,書生意氣中帶了幾分不羈。三人不疾不徐慢慢走來,周力看三人相貌不凡,便開口道:“兄台請留步,眼下日頭正毒,兄台還是歇息一番再走吧。”男子腳下未停,轉頭報以一笑,便回轉前行不再回頭。山路曲折,三人很快又消失在路的盡頭,展眼無蹤。周力討了個沒趣,卻看周初麵色如蠟,額頭起了一層白毛汗,便拿肩頂了一下,道:“你這是咋了?”周初強灌了一口水才開口道:“差點被你這瓜娃子害死了。”遂起身朝山道盡頭望了又望確定三人已經走遠,碎了一口唾沫道“呸,大白天都能撞鬼?”周力這一聽,越發摸不著頭腦,展眼四顧,四下盡是草木山石,哪來的鬼,更加不解,又問:“你不是昨兒喝糊塗了吧,白日就開始滿口胡話。”“你這根木頭,已經去。剛剛那幾人不是鬼是什麼?他們一個個穿的那般好看,漂亮跟是畫裏的人似的。這地頭離最近的郡縣也有幾百裏,就你我的腳程也需四五日光景你說不是鬼是什麼。”周初擰上水袋,一邊道。周力撓撓頭,扯著嘴角訥訥的點頭,卻無太多驚懼之意,心中卻想到那般好看的人兒怎麼回是鬼呢,呐呐道:“會不會是神仙?”夜幕微垂之時,三個人道身影沿著官道緩緩步入元京城中。元京城,地處齊國腹地,為一朝筋脈彙源之處,樓宇林立走卒萬千車如流水馬如龍,乃是除京都外齊國最大的城,沒有之一。兩地相距千裏南北呼應,若說京都是王朝權柄之中心,那元京城便是王朝銀錢之所在。王朝的銀錢經由條條官道,晝夜不停的往此處彙集,齊國吏治寬鬆,行商往來無阻,加之此處地緣優渥。這些個原由讓元京變作了一座不夜城。如今齊國境內四海升平,正值太平盛世,所以此處煙柳繁華獨冠一國。城中最緊俏的樓子名叫駐春樓,樓中時常一座難求,是一座名副其實的銷金窟。這有最細致金貴的珍饈,還有一群傾國傾城的鶯鶯燕燕,隻要你囊中有萬貫金銀傍身,這便是人間天堂。往來之人必定非富即貴,大把的公子哥兒在這撒下大把的銀兒。怡紅院占地極大,遠近兩條長街皆是其產業。臨街的一麵兒,開了一片窗,供裏麵的人兒在享膏腴之樂時還可瞥見匆匆的走卒,推杯換盞之際更添了一番趣味。三人行至樓前,見三人貴氣逼人迎客的小兒擠出一臉媚笑的迎了上來,正待進樓,白衣男子卻停了腳步。白衣男子心中警兆突起,雖不明何處來,卻知己往何處去,牽著兩名小孩,流雲般直奔城門而去,隻留下滿臉笑容如菊花般綻放的小二獨自失神。出了城門,嘈雜減消,耳畔隻餘呼呼風聲。男子心中卻越發忐忑,顧不得什麼,反加快了腳步。三人身形模糊,如風似電沿著官道絕塵而去,路邊行人走卒覺見白影閃過清風拂麵。出城之後過了離亭三人便下了官道沿著小路朝偏遠處走去。空穀幽遠清溪穿穀而出兩側青山直入雲霄。頭頂打下和煦的天光,穀中山風不燥腳下草甸如綿。三人再次止步不前,並非因空穀秀麗駐足,而是前路已斷無路可走。穀非死穀,卻被一排如墨黑騎生生堵死。身後緊接著傳來陣陣蹄聲,如滾雷般由遠而近。白衣男子總算找到了心悸的源頭,臉上卻是如大澤一般,這股子黑風似乎並不能掀起什麼波瀾。前方的黑騎從中露出一條小道,一人如眾星拱月般緩步而出。走出的人不是意料中的跨良駒披金甲的將軍,而是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太監顫巍巍邁著步,一步一往外走。老太監身著褐色宮服,勾腰駝背,枯樹一般的右手撚著柄拂塵。頭罩烏紗白眉華發,麵色如霜唇紅如血,雖未做情狀,但是眉眼間卻凝聚著一股散不開的陰翳,讓人看著便避之不及。老太監越隊而出在那群英武的黑騎映襯下越發的佝僂蕭瑟。老太監又往前走出幾步便跪地垂首遙遙對著三人行了個大禮:“老奴見過尊親王,見過靜王爺,見過建雲世子。”見到這名殘燭一般的老監,男子眉頭微皺,猶如遠山之上升起的一抹愁雲,苦笑道:“奉公公,你不在上京待著,怎的來尋我來了?”奉老太監顫悠悠的站了起來,依舊弓著背也不抬頭低眉順眼的道:“回王爺的話,自打王爺不辭而別,陛下便對王爺日夜牽掛,擔心王爺在外不順唯恐有個什麼閃失。於是便差了老奴來尋王爺了。陛下請二位王爺連同世子回朝呢。”男子移目四顧,前路不通後路已斷。此處山靈水秀,我等卻淪入山窮水盡之絕境,這前後四百黑騎,馬不噴息刨蹄,人如龍似虎,雖未迫進,但隻是陣中殺伐之氣,就逼得身旁兩個小兒大汗淋漓。饒是這般都還尚有機會躍陣而去,但這看似弱不禁風的洪老太監往前一站卻是淵渟嶽峙,將前路擋得嚴絲合縫再無一點路徑可尋。尊親王頷首而立,雙手在兩個孩子的頭上不停磨挲,似沉思似假寐,閉目不動。洪老太監說傳了口諭也不再說話,雙手握著拂塵,低著頭的候著,就像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藏著自己的臉也藏著自己的心。山穀之中,仿佛一切事物都停息下來,隻有微風輕撫。洪老太監也極有耐心手握拂塵,一動不動的佇在路中。便在此時身後盔甲鏗鏘聲響,隻見陣營一分,一隊身影從中越眾而出。一行人身披猩紅大麾,腰挎三尺青峰長刀,麵帶純銀鬼臉麵具,獨留一雙眼孔,幽暗的眼孔散著幽光,不帶一絲煙火氣息。這隊人不多,僅有十指之數,不過帶來的壓力,卻遠大過在其身後的那四百精騎。這些個劊子手皆是由曆任秦王親自挑選加冠,這些人從何而來,是何身份,年紀幾何皆無人可知。如今他們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錦衣衛。在其眼中隻有陛下一人,除此之外無人不可殺,不能殺。這群凶人來了,尊親王已知自己再無力帶著這兩個孩子安然離去。他也是一個爽快之人,既知自己無從離去,便一手牽起一個孩子,便擺起了秦國親王的架子說道:“回京”。一名軍士從黑騎後趕出來一輛馬車,尊親王看著這馬車不禁在心中罵道:“這是吃定老子了啊,事先連馬車都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