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激戰班加西(2 / 3)

“我的天!這些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呀?!”當陳夏興再次往岸上看時,他的頭一下發蒙了,黑壓壓的幾千人像螞蟻似的擁在碼頭上。郵輪尚未停穩,人群就開始騷動起來,哭聲叫聲震天動地……

接下來的一幕同樣棘手。班加西港口的管理人員要求先進行海事檢驗。陷入混亂的港口實際上已經沒有專業海事官員,登船的利比亞人一看就是剛剛奪權的“造反派”。他們用帶法語腔調的英語問了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希臘船長見多識廣,及時給他們端上了熱氣騰騰的咖啡,還有巧克力和餅幹。利方人員神情溫和了下來,大家親熱地交談了起來。原來這裏從來沒有停過這麼漂亮的豪華郵輪,他們覺得十分稀奇,好多人都想上船看看。一撥又一撥的班加西人開始登船檢驗。很明顯,很多所謂的“港口管理人員”把自己的家人包括孩子都帶上了船。船長深諳“來的都是客”的道理,一一把他們請進自己的專用餐廳款待。

在此後將近兩個小時的所謂“進港船檢”過程中,接護人員和船長、大副等一直在刻意逢迎著這些不懂也不講規矩的不速之客。大家想法高度一致,再難纏也總比海盜好對付,當務之急是盡快履行完手續,讓港區內的中國撤離人員盡快登船。

當地時間19時30分許,在耗盡船上所有的煙酒香水等禮品儲備後,兩艘船終於獲準打開艙門載客了。

“親愛的同胞們,我們是中國政府派來接應你們的,請你們放心,所有的中國人都可以上船,現在請大家遵守秩序,準備登船……”陳夏興一邊通過船長室的廣播向碼頭喊話,一邊告訴船長:先留好100個艙位,讓那些受傷的人和年長體弱者用;備足食品,登船後立即開餐。

“上船啦!”

“讓我們上船啦!”

人群迅速地朝郵輪衝去,如海潮洶湧。“這樣不行,會出危險的!”陳夏興、張辰玨,甚至連尼庫斯船長都沒有見過這種場麵。

“我下去,找他們的領導協調,不然非出大事不可!”陳夏興讓船長放下舷梯,自己第一個跑到了岸頭。“你們誰是頭兒?”陳夏興在人群裏喊道。

“我是,我是中水電的項目經理。”有人走到陳夏興跟前。

陳夏興立即自我介紹:“我是中國駐希臘大使館派來接應你們的陳夏興主任,現在我要求你們單位把人組織好,隻有這樣才可能讓大家盡快上船。另外要告訴所有的人,咱們政府已經派了三艘郵輪到班加西,所有的中國同胞都可以登船離開這裏,所以大家用不著搶。告訴同胞們,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平安回家!”

“明白!”中資企業的項目負責人立即在現場承擔起了組織和維持秩序的責任。

“中水電的請到這兒集合!”

“連雲港的在這兒。”

“江蘇南通三建的過來……”

一支支不同地區的隊伍迅速在碼頭有序地排列成隊,他們的排頭是一麵麵鮮紅的五星國旗……這陣勢,讓陳夏興眼眶一熱:中國人真了不起!

“上吧!”陳夏興一聲令下。

“嘩啦啦——”兩千餘人一擁而上,將“希臘精神”號上上下下占了個滿滿當當!

“他們不能上!”船長尼庫斯帶著幾個船員,突然出現在艙口,組成一道人牆,將中水電駐利公司的64名泰國籍、孟加拉籍和斯裏蘭卡籍員工死死地擋在艙外,“我們有協議,這條船隻準運你們中國人!”

“可他們是我們公司的雇員!”中水電的領隊不幹了,衝陳夏興說。如果不把這些泰國、孟加拉、斯裏蘭卡籍雇員帶上,他們十有八九就可能死在這裏,誰能負得起這種責任?“我們負責不了,你陳主任負得了嗎?”

陳夏興被逼得無計可施。這邊船長尼庫斯堅決不讓上,說:“如果讓他們上了船,一旦他們到了希臘不願離開,成為難民,我的政府就會取消我的航海資格,我們不僅會失業,而且還要坐牢!”那頭中資公司的領導再三地陳述:“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光是我們中國人自己走了,留下了雇用的外國籍勞工,一旦他們出了問題,損害的不僅是中資公司在海外的聲譽,更是我們國家的形象!”

“鄭參讚,你說什麼好事偏偏都給我趕上了!快告訴我怎麼處理!”陳夏興硬著頭皮又將電話打到正在雅典值班的鄭曦原參讚那裏。

“別急,老陳,我馬上與希臘外交部聯係,他們的意見才是關鍵……”不等陳夏興把話說完,使館的電話已經掛了。

“怎麼回事?還不讓上啊?”中資公司的人催魂似的一遍又一遍問陳夏興。

可憐的陳夏興此刻像個受氣包,不是被自己人臭罵,就是被尼庫斯船長翻白眼。

“怎麼樣了?”陳夏興唯一能做的就是時不時給讓他“恨透了的小子”鄭曦原打電話。

“正在聯係……”半個小時裏,鄭曦原至少這樣回答了五次以上。

“快點吧,鄭少爺,我求求你了!再不處理,要出人命啦!”陳夏興不是在嚇唬鄭曦原。聽說船長不讓非中國人上船,一個孟加拉籍員工死死抓著纜繩就是不放,希臘船員急了,狠命用腳踢,揮鞭子抽,那孟加拉人就是不鬆手。“推下去!推到海裏喂魚!”如果不是現場的中國人勸阻,希臘船員們真幹得出來。

陳夏興受不了這種場麵,他想勸阻船長和希臘船員,可人家就是不鬆口。“放他們上船,等於讓我自殺!”尼庫斯鐵青著臉這樣說。

“他們是我們公司的雇員,如果他們不能上船,我們也不走了!”這邊沒消停,那邊已經上船的中資公司的人嚷嚷開了。

“我說同胞們,你們就別添亂了好不好?”陳夏興趕緊又去安撫那些嚷嚷的人。幹了幾十年外交工作,這等苦差事陳夏興從來就不曾遇見過。現在他是“希臘精神”號兩千多人撤離隊伍的總接應人,是船上、碼頭五六千人的現場總指揮,出了任何事情,陳夏興都得擔起來。他可不想在還有100天就退休的關鍵時刻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鄭參讚,鄭老弟,鄭少爺,你到底聯係得怎麼樣了?我真扛不住了,我的天!”陳夏興再次給鄭曦原打電話時都不知說什麼好。

“咋,子彈真在你頭上飛了?”雅典那邊,鄭曦原半真半假地這樣問。

“我寧可一顆子彈飛來把我報銷得了!”陳夏興沒處發牢騷,隻能當著同事稍稍賭氣。

“告訴你,希臘政府已經同意了,隻要孟加拉、斯裏蘭卡和泰國政府出麵擔保他們這些人不在希臘停留,他們就可以同我們中國同胞一起上你們的船。你告訴現場的孟加拉人、泰國人和斯裏蘭卡人,讓他們暫時等一等,他們的國家正與希臘外交部協調。”鄭曦原在電話裏這麼說。

“你總算給老哥做了一件好事!回到雅典我請你上館子。”陳夏興這回感激起來。

沒多久,船長尼庫斯接了一個電話,那是希臘政府傳給他的指令:可以讓孟加拉、泰國和斯裏蘭卡人上船。

一場風波總算平息。

這樣,陳夏興他們的“希臘精神”號接收了2100名中國同胞(另有64名外籍雇員)上船,成為首批從海上撤離的隊伍……

海上撤僑戰幕如此拉開。它曲折而激烈,它磅礴而壯麗,它動魄而驚心。它還有許多我們想象不到的事。

沈健與陳夏興各負責一條郵輪,他上的是“奧林匹克冠軍”號,與陳夏興的那條“希臘精神”號前後腳出發。

從22日下午接受任務到上船,沈健隻有一個半小時的準備時間,連看一眼正在雅典讀書的妻子和發燒多日的幼女都不行,時間實在太緊了。這是一個剛剛建立不久的和美家庭,妻子漂亮,女兒可愛。

上海外國語大學畢業的沈健,因為學的是希臘語專業,所以一到我駐希臘大使館就成了“寶貝”。年輕漂亮的妻子跟隨他來到雅典,邊學習邊操持自己的小家。平時小兩口工作、學習都很忙,還要照看幼女。

撤僑任務下來後,沈健深知利比亞局勢變幻莫測,心裏放不下妻女,擔心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所以臨上船前,他給妻子打了手機說:“親愛的,我要去班加西撤僑。”妻子隻在電話裏“嗯”了一聲,其他什麼話都沒有,這讓沈健心裏空蕩蕩的。他原本想,如果妻子聽說他要去班加西,擔憂或是驚恐的話,他會好好安慰她一番。

沈健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離開雅典的,離開牽掛著的妻女。沈健是第一次登船走海路,停泊在碼頭的“奧林匹克冠軍”號看上去龐大而雄偉,可一出海,尤其遇上地中海少有的颶風惡浪之後,如一葉小舟。

一路上心裏空蕩蕩的沈健,遭受著郵輪劇烈顛簸的折騰。十幾個小時後,當沈健從感覺生不如死的艙底來到甲板,看到岸頭人山人海的撤離同胞在那裏又哭又喊,爭先恐後地搶著要上船的情景時,他什麼都忘了,仿佛一下恢複了元氣和力量。他“噌”地跳到郵輪的一個門艙高處,揮動著國旗,手中持著喇叭高聲喊道:“同胞們,要相信祖國,相信祖國不會放棄你們中間的每一個人!請你們有秩序地排隊上船,我們一定會把你們帶回家的!請相信我,相信祖國……”

“希臘精神”號率先關閉艙門離港後,人群一下子全跑到“奧林匹克冠軍”號這邊來,原先的兩條長龍變成了四條,而且慢慢地散開,有連成一片的趨勢。沈健擠下狹窄的舷梯,走入情緒開始不穩的人群中呼喊:“黨和政府一定會帶走每一位公民,四艘中國貨輪就在港口外麵,明天一早還會有客輪進港……”

就在這時,港區下起了小雨,烏黑的天空暗示,很快滂沱大雨就會傾盆而下。沈健把安撫工作留給中資公司的領隊們,跑去找船長“網開一麵”。船長是個性情中人,他說:“我這條船標準載客量是1600人,船上隻有1800件救生衣,根據歐盟規定,即使是最危急的時刻,最大限度也隻能放寬至2100人。”沈健告訴他,船艙裏加上外麵的暴雨中淋著的肯定不止2100人,一定要把他們都帶走,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險。船長沉思片刻後,應允帶走港區內每一個中國人,但要求中方必須承擔由此產生的一切風險。

沈健把電話打到了鄭曦原參讚手上。鄭參讚立即請示國內,說班加西下起了傾盆大雨,但希臘船長堅持按照歐盟法律規定載運我方人員,將會有好幾百人滯留雨中,而且形勢也在惡化,處境十分危險。是不是堅持要求希臘船長放人上船,由中方承擔一切風險責任?

黃屏覺得這個問題十分棘手,趕緊衝進了宋濤副部長的辦公室。半小時後,駐希臘使館接到國內指示:班加西碼頭上的中方人員全部上船,一個不留。

沈健馬上將這一消息通過擴音器發出。他欣慰地發現,話音剛落,方才還是一片混亂的場麵就靜了下來,人們開始完全按照沈健的要求,一隊一隊自覺有序地排列上船,直到岸上的每一個同胞都上船為止。最終,船超載近800人。

這個夜晚,是宋濤人生中最漫長難挨的一夜……然而,此時此刻,他必須作出這樣的決定:你們出港吧!

天又黑下來時,等待一天的電話終於打進來了。

“到了,他們到克裏特了。”聽到前方的報告,宋濤一下癱倒在沙發上。

我們需要把鏡頭拉回到班加西,拉回到開船那一刻的沈健這邊。

“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那麼大的號召力!那一刻,我真的感到‘祖國’二字在同胞心目中的分量!”沈健後來把這一幕講給了他的妻子房敏潔聽,妻子也為自己的丈夫有過這段經曆而感動。撤僑一年之後,沈健回上海探親時,又把令他自豪的這一幕說給同學們聽,讓他驚愕的是,那些同學聽沈健滿懷深情地重複了那段“請相信我”、“請相信祖國”的話後,竟然一個個捧腹大笑。笑過之後,他們嘲諷沈健“太雷人了”。對此,沈健至今仍感鬱悶,他不明白為什麼今天那些生活在太平盛世中的人們竟然會對“祖國”有一種不信任感。沈健這份帶著純真的鬱悶,其實正是我們今天需要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原因之一。

我深切而強烈地知道,所有參與和經曆利比亞撤僑過程的人,他們對“祖國”的理解則是完全不同的,他們這種不同的理解和感受才是13億人民中的主流。沈健其實用不著為那些嘲笑而鬱悶,因為那些嘲笑者如同吃了太多蜜汁,甜得不知何為甜了,他們甚至已經忘卻了為什麼他們能吃到那麼香甜的蜜汁。

哲人說過,生在幸福美滿之中而不知為什麼幸福美滿的人,其結果隻會是悲慘的,而隻有懂得珍惜幸福美滿的人才會獲得真正的幸福美滿。

沈健看到自己的同胞一個個登上船,美美地吃上意大利麵條,伸展開四肢躺在豪華郵輪的一張張幹淨溫馨的床鋪上,鼾聲如雷的情景時,他感到了幸福,感到了自己的價值,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和使命,那便是他心底一直在掂量的“國家”二字。

年輕的外交官第一次深切和強烈地體會到了老一代外交官常掛在嘴上的那句“我們是國家的代表”的真實含義。

為這,沈健感覺到自己似乎變成了國家的化身,他完全忘了什麼是疲勞,像一個久經沙場的軍人,轉達國內和使館的慰問,召集船上中資公司領隊維持好船上秩序,分配下一步行動任務;他像一個飽經風雨的長者,確保每一位傷員和女同胞住進船艙,讓每一位饑餓了幾天的同胞吃飽吃好;他又像一個慈愛而剛健的父親,鼓勵和安撫那些驚魂失神的同胞勇敢起來,耐心解答撤離人員的所有疑慮;他又像一個細心的母親,走到沉睡之中的同胞身邊給他們蓋好被子,係好艙簾……

他自己吐得五髒出竅,卻要一處處督促希臘船員為同胞迅速擦洗甲板,抹掉汙穢;他自己幾十個小時沒有合眼,卻時而走進廚艙查看飲食供給,時而協助船上醫護人員救治傷員;他自己已幾天沒與妻子嬌女通一個電話,卻興高采烈地為一個又一個同胞撥通遠在祖國的親人的手機和座機……

此時,班加西港成功完成第一役四千餘人的撤離任務。這印證了以海路作為撤離行動主線這一決策的正確性。整個大撤離行動中,5艘次中國貨輪、1艘次中國軍艦、11艘次外國郵輪總共撤離了18187人,占到了撤離人員總數的一半多。然而,此時更多的同胞從各個營地和工地正在向時局越發危急的班加西港集結……

啊,班加西,你能否給無辜的生靈多一點安寧的時間?可卡紮菲說:“那些已經把靈魂和肉體全都賣給西方世界的人,必定在我的機槍和炸彈下麵獲得報應。”而反對派則用更多的土製武器和“友國”給予的肩扛式反坦克導彈回擊卡紮菲。班加西因此而隨時可能陷入更殘酷的血腥之中。

“你們現在有多少人?趕快往港口靠攏!”

“對,如果不在這兩天從海上撤離,你們還能往哪兒走啊?想跳海遊過地中海?”

“不,沒有其他路可走,往東往西都在打仗,往炮火裏鑽會是什麼結果?”

“撤!”

“撤往港口去!”

兩艘船走了,後續的船正在進港。

4000人走了,更多人在戰火燒身的危急時刻更想早一分鍾離開班加西!

“使館!使館!我的人到港口了,怎麼不見船啊?”

“他們已經幾天沒吃沒喝,跑了幾百裏路。如果再等下去,我無法保證他們不出事!趕緊來救救我們呀!”

班加西港口的陸岸上,又一次出現人湧如潮的場景。那些望海而不見船影的人,有的在絕望中呼號,有的則因寒冷、饑餓倒下……這情形,急死了工友,更急壞了領頭的。於是一個個救助的電話打到我駐利使館,打到外交部……

“那麼多人一齊擠到港口,如不能及時安排撤離,危險太大!”

班加西的緊急情況再次驚動中南海。

“如果人一下都擁到港口,又不能全都及時上船撤離,勢必會引發騷亂。再說,一旦卡紮菲的軍隊扔炸彈和封鎖港口,後果將不堪設想!”

“應當立即改變戰術,采取‘蓄水池’的辦法:將一部分馬上要登船的人往港口靠,其餘準備撤離的後續隊伍安置在港口附近,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如果港口已知船隻到達,就立即組織他們向港口靠,並迅速上船。”

“對,‘蓄水池’撤離辦法好!”

又一個不眠之夜。國務院應急總指揮張德江、國務委員戴秉國等中央領導及時給前方作出了“蓄水池”撤離戰術指令,在最短的時間裏傳達到利比亞,傳達到班加西……

說起“蓄水池”,可追溯張德江副總理主政廣東期間。當時,他為了解決年年春運數以萬計的農民工滯留火車站的難題,想出了一個叫做“蓄水池”的辦法:首先騰空廣州火車站附近的大型體育場館,讓所有等待乘車返鄉的農民工先在那裏集中安置,再根據火車運力安排,組織整隊的農民工有序前往火車站乘車。這樣既確保了農民工能夠平安回家過年,又維護了車站秩序,避免了因為混亂可能引發的群體性事件。副總理也許不曾想到,“蓄水池”之法竟然會用在利比亞大撤僑戰役之中。

雨中的夜幕下。

班加西市郊的中建20000套住宅項目營地,燈火零星,忽暗忽明,這裏現在是中國撤僑利比亞東部前線的臨時指揮部。他們所承擔的責任非同尋常,既要保證自己幾千人的人身安全,還要組織好撤離行動,協調好整個東部地區中方人員的撤離工作。

“你們那裏現在已經集結了多少人?”

“加上我們自己的人已經差不多有五千多了!”

“好,‘奧林匹克冠軍’號和‘希臘精神’號剛剛搭載四千餘人離開港口,向克裏特島撤離,他們還會來一次班加西。幾小時後,另一艘從希臘過來的郵輪即將到港,你們要全力組織好周邊的中資單位人員撤離。同時要千萬注意,據我們收到的情報,卡紮菲軍隊將對班加西城有一次新的軍事報複行動,所以我們在碼頭上的人不能集結太多,每次上船的人數和時間一定要掌握好,必須確保所有人員的安全!”

“明白。”

中建前方臨時指揮部與外交部黃屏、郭少春他們領保中心的聯係始終處在高頻率之中。

“你是中水電的樊總嗎?今晚安排你們的人上船,務請你們盡快組織好,提前兩小時在港口集結。”這是臨時指揮部向兄弟單位發出的指令。

一處沙漠中的隱蔽營地裏,疲於奔命的中水電餘部剛剛歇腳,就接到上麵的通知,群情立即振奮起來。

“我是樊總!我們的人將按照指令準時到達港口!”

“好。祝你們一路順風!”

剛剛接到撤離指令的樊總又拿起手機,向他分散在五六個地方的員工小分隊——都是些被暴徒衝擊分散的隊伍——發出集合通知。可是信號斷斷續續,無法聯係上所有單位,這讓樊總焦急萬分。

“小朱,你怎麼才回電呀?把我快急死了!你那邊的人員怎麼樣了?上麵已經讓我們撤了,你們迅速往我們這邊靠攏,然後我們一起向港口方向走……”樊總好不容易與屬下小朱聯係上。

小朱是公司某工地的負責人,他在營地慘遭暴徒襲擊後,帶著一支隊伍躲避到當地供應商艾門家。小朱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公司讓他利用熟悉班加西情況的優勢,爭取聯係到一批車輛,以便公司在緊急撤離時使用。

班加西已經打得分不清誰是敵,誰是友,誰是中間冒出來的第三方(數千監獄犯人被放出來),形形色色的人都衝上街頭,橫掃商店,搶劫外國人駐地……現今,到哪兒找車去?幾乎所有的卡車、轎車甚至三輪車都被反對派拉去,當做抵抗卡紮菲軍隊的“戰鬥武裝”。

“無論如何,我們是朋友,你得想法!我們還要回來幫助你們建設家園,這個忙你一定要幫!”小朱聰明機智,又精通阿拉伯語,他剛剛拐彎抹角找到當地的旅遊公司老板,將樊總交代的車輛落實好,正躲在艾門家的一個牆角裏續寫前一天的日記……

此時是23日晚上,外麵的槍聲斷斷續續,躲藏在艾門家的同胞在疲憊中深睡著。小朱借著一絲昏黃的燈光,翻了翻前幾天的日記。

2011年2月20日

班加西已經亂了三天。今天暴亂終於波及到工地來了。下午總包召開會議,講撤離計劃,艾門答應提供車輛和倉庫的支持。下午我去工地後麵的一處倉庫認路,路上親眼見到了一車暴徒劫持當地車輛,可怕!

聽說班加西市的軍隊武器庫被民眾哄搶,同時由於獄警逃跑,監獄裏的幾千犯人衝出高牆,流竄到社會上來。傍晚時分,進入整體警戒。晚飯後不久,一夥暴徒就竄進攪拌站,持槍搶走兩輛小車,人心惶惶至極。考慮到攪拌站人員過少,我和馮鑄江覺得撤到磚廠為好。

到磚廠後,又是一波衝擊。整晚這裏還算平靜,但總包和各項目被搶、被打、被趕、被衝擊的消息不斷傳來。總包失守,青島公司流血衝突,土木被燒。望著遠近各處熊熊的火光和濃煙,聽著四周各樣的叫喊、咆哮聲,挨到了近黎明時,整晚心驚膽戰,人生中最長的一個黑夜終於要過去了。

攪拌站被搶後寫在工作服上的日記:2011.2.20 下午開會,商量可能撤離。晚間阿人開始進入工地搶車。攪(攪拌站)兩輛車被搶走,人和磚、木門廠合一處,人心惶惶。害怕手機被搶,特把重要聯絡人電話寫下來。

2011年2月21日

一大早,暴亂、搶奪一晚的人群疲憊地“滿載而歸”。我們終於有鬆口氣的時間。緊急聯係艾門,大車來拉人,我和小馮開磚廠的車去三號門接應。可是昨晚為了阻止暴徒,將所有的道路切斷,車頭已無法進入。掉頭繞道進料口的大門,又有幾輛阿拉伯人小車阻攔,無奈艾門拉走總包一部分人員,我們在槍聲中趕往土木,接出他們那兒的五個女生;之後到一號地天津公司拉出總包林姐,門口一位保護工地的阿拉伯人不知我們身份,用衝鋒槍朝我們轎車上方鳴空一槍,接著槍口指向車子風擋玻璃,我立即刹車,下車解釋才獲準進入。

下午我從雲峰路口單獨走路進去接出實驗室孫主任兩口子,路遇三輛麵包車匪徒,被AK47指在胸口和背部盤問,後騙他們說我父親在內,專門來接人,匪徒才稍稍通融。傍晚時分,艾門和弟弟胡賽因又開車,兩次接出磚廠翻譯馬金蘋兩口子,總共十個人一起住到了艾門家。患難見真情,才鬆口小氣,感謝艾門和他弟弟胡賽因。

今天在外麵見到了班加西現狀。滿目瘡痍,一片濃煙,殘破不堪。為了接人,被AK47指了四次,手槍指了兩次。終於狗屎運般地順利返回。我的精神和意誌在崩潰中成長著。主啊!

傍晚時分,不放心攪拌站和磚廠的弟兄們,打電話給馮鑄江詢問情況,並提醒注意晚間可能會有飛機來班市轟炸。馮說已帶領工人躲進砌築好的樓梯裏。害怕他們飲食後勤不足,想要外出給他們送些去,小馮說暫時還好,晚上就別來了。夜間持續宵禁,便沒外出。

2011年2月22日

暴亂第六天。昨晚住在艾門家,本已心靜,可午夜11時30分,聽到大門口兩聲槍響,聲音之大,瞬間驚醒。隨後旁邊他家別墅裏傳來小孩的啼哭聲,大人的吵架聲,接著又是四發AK47的連響,幾秒後是來複槍的一聲悶響,槍槍在門口響起。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最緊處。立即叫醒所有人,讓女孩和孫叔叔躲在洗手間對門的小黑屋裏,我和楊立本摸到大廳門口聽情況,大氣不敢出一下。

不一會兒,我們睡覺的大廳門口傳來急切的敲門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摸到門口,屏住呼吸,隔著木門聽外麵的聲音,敲門聲在繼續,喊開門,伴有很多人嘈雜的對話聲,可一直沒有叫我的名字,所以我還是貼在門上,屏住呼吸。幾分鍾後他們見沒有回應,找來鑰匙開門,當鑰匙插入鎖孔的那一刻,我都能聽見我的心髒結冰的聲音。

當門剛被推開一條縫時,我想,管他媽的,大不了就這麼著了,身後還有那麼多女生和老人在房間裏,不能熊了。我身子往門口一擋,把住大門,用手電一照,才發現原來是艾門的小舅子烏薩馬他們。

烏薩馬進門後安慰了我們,解釋說卡紮菲派來兩架飛機轟炸班加西,結果飛行員違抗命令,叛逃到了馬耳他。他們為了表示高興,所以鳴槍慶賀。他們家的六個男人整晚都全副武裝守衛,叫我們放心安睡。我的媽呀,有事兒或沒事兒,高興或是憤怒都在門口打幾槍,這是什麼習俗?誰受得了啊,我都快崩潰了。

一到下午,全是好消息傳來。艾門家人回來,告訴說現在班加西市民已自發組織人民委員會,維護治安,守衛外國公司的安全。公司的一、二號工地也傳來消息,證實確有當地人持槍在門口保護我們。傍晚時分開始能打通國際長途,第一個給在英國的媳婦兒打,接著是媽爸,報了平安,開心!

薩米回來帶回兩把AK47,說是拿刀從乍得雇傭軍手裏搶回的,並說此槍沾滿了利比亞人的鮮血,一幫人拿著槍把玩了半天,氣氛更加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