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出院了,隻不過是在三天以後,因為辦理出院還有一大堆的手續。我搬到了南開大學的一間小屋裏,在一樓,屋裏的光線很暗,陽光完全被對麵的樓遮擋了。我帶來的書占了房間的一大半,可利用的空間少之又少。
因為不朝陽,西西總覺得悶在房裏,透不過氣,就找了一家出版社,搞發行去了。朝九晩五,很愜意,起碼她自己這麼感覺。出版社給的工資少得可憐,可是第一次領薪水的時候,西西還是新鮮得不行,改善了一次生活,結果把一月的工資都花了,還搭上了一百多塊。我記得主菜是水煮魚。
西西上班以後,大多數時間裏,就隻有我一個人躲在屋裏,怕見人,怕嘈雜,三個月我幾乎沒邁出過門檻一步,跟小鳥關在籠子裏一樣。西西唯恐我寂寞,特意給我添置了一台好大的電視機和一台DVD,叫它們跟我做伴。可是我卻很少打開它們,總是躺著,望著天花板,瞎想。
我最擔心有人敲門,門一響,我的心跳就怦怦地加速,我便趕緊抓一把速效救心丸往嘴裏送。那時候的我,眼睛裏一定流露出陰森森的光澤,誰見了誰怕。
要是教授在世的話,我還可以從他那裏尋找些幫助,以擺脫這種莫名的恐懼感,可惜他不在了,我隻能獨自麵對。其實我自己也對我的卑怯深惡痛絕,總在心裏罵自己是“窩囊廢。”
偶爾,伯爵會來看我,帶上幾本新書,天南地北隨便聊上幾句,他就走。他現在可是個大忙人了,差不多每隔一天就要跑北京紅廟上一次貨。據說,他的生意很不錯。
一天,伯爵突然對我說:你知道嗎,搖籃出事了。
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我整天關在屋子裏,與世隔絕,任何消息來源都沒有。
搖籃被抓了,警車直接開到圖書市場,下來幾個警察跟抓賊似的把他抓走了,還戴上了手銬,伯爵說。
我問:他犯什麼法了?
聽說是盜印了商務印書館的《新華字典》,先是稽查在長沙黃泥街發現的,順藤摸瓜,才找到的他……伯爵說。
他瘋了,竟敢冒這個險?我納悶地問道。
這小子生意開頭做得不錯,可是後來又買車又買彩票,把進貨的款子都花了。沒新書,買家就少,到最後連他雇的夥計的工錢都發不出了,他隻好鋌而走險,伯爵說。
我不再說話了。
也許是內疚在起作用吧,我也一下子說不清楚。
晩上,西西回來,我把這些告訴了她,她罵了一句“活該”,就去準備晩飯去了。我仍然雙手無力地垂在膝頭,兩眼發呆。西西說:搖籃害得你還不夠苦嗎,你卻替他難過?
我不勝懊惱地說:其實是我害了他,我要是不把他帶進這個行當,不教他搞書,他就怎麼會想到搞盜版去呢!
好了,好了,西西說,別操心那些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事情了,你要操心就操心一下自己怎麼才能大踏步地走出去,不能總貓在屋裏,連點紫外線都吸收不了!
我懶得出去,我斷然地說。
你要是個漢子,就該勇於跟疾病決鬥,西西說。我知道她是故意激將,我用小拇指掏著耳朵,裝作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