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這廂葳蕤苦思不已,那廂的茗姑娘本來正幫著女孩們用今年春天攢下的各色花瓣調胭脂,在那邊又是蒸又是研忙的不亦樂乎,突然看到蘇小姐走到自己身邊來,滿臉不情願的樣子,不禁詫異抬頭,以目光詢問發生了什麼事。蘇小姐嘟著嘴說:“羽婼姑娘剛才來了,看這邊熱鬧的不堪,到涼亭那邊去看新開的白海棠花了。”周圍的小姐們聽得羽婼二字,臉色都是齊齊一變,旁邊一個戶部侍郎白大人的女兒,芳名喚作玉寒的小姐帶一絲哂笑道:“不是說羽婼姑娘身上不舒服,前一陣子連床也下不來嗎?今兒的精神看起來倒是不錯,茗哥哥前腳剛來,羽婼姑娘後腳就跟來了。”蘇小姐也接口說:“寒梅姐姐有所不知,羽婼姑娘的病,要治也容易得很,隻需茗哥哥關心一片,體貼三分,加上寸步不離五錢,以俯首帖耳送服,絕對是藥到病除。此刻藥引子跑來和我們這般不成器的俗人廝混,羽婼姑娘自然要來看看,免得茗哥哥從雲端跌到人世間來,使羽婼仙姑心病難醫。”
茗姑娘笑著白了蘇小姐一眼,說:“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羽婼不來,你說是看不起你,羽婼來了,你又這麼編排她,真真是好人難當。你們先玩著,我去亭子那邊叫羽婼過來。還有咱們的司花玉女,這半天不見人影,石榴你去找找,一會我過來了考量一下,兩個月沒見,你們在詩詞下沒下功夫,還是光顧著調脂弄粉了。”
不理小姐們一片嬌嗔,茗姑娘笑眯眯從脂粉陣裏脫身,徑自往涼亭尋羽婼姑娘而去。
還沒到涼亭,遠遠就看見涼亭邊白海棠正立著一個白衣美人,嬌怯怯弱不勝衣,一手扶著海棠花,一手理著腰帶上的絲絛,端的是人比花嬌,怕是一陣風吹來就會隨風散了似的。茗姑娘疾走幾步迎上前去,雙手握住美人的一雙柔荑,雖是初夏時光,天氣已經有幾分微熱,羽婼的手卻常年都好似寒冰般,怎麼也暖不熱。這一次大病初愈,更是添了幾分孱弱。茗姑娘用自己的手為羽婼取暖,口中責怪著:“怕你出來著了風又難受,特意的沒有告訴你,早知道你還是來了,不如一早和我坐車一起來,亭子邊風又大,你還偏站在風口上,你就是不心疼自己的身子,也該知道……”羽婼從茗姑娘手裏抽出手來,理理頭發,淡淡一笑,說:“哪有什麼風,看你這一驚一乍的,我就是琉璃娃娃,一碰就碎不成?你們玩的正好,那麼熱鬧,我去了又掃你們的興頭,看這邊海棠花開得正好,我過來看看,托人給你說一句,讓你知道我來了也就罷了,你又這麼丟下大家跑過來,現在你那些姐姐妹妹的不知道怎麼怨恨我呢,還以為是我一刻也離不開你,追到這裏來。”
茗姑娘神色有些黯然,隨即笑笑,說:“怎麼會呢,走,那邊一處玩去。今天幽蘭領來一個極清雅的妹妹,恰巧喜歡茉莉,偏生我把咱家廊子上養的那盆茉莉端了來,正好看看這位茉莉仙子的本事。這位茉莉妹妹性情好,容貌出色,聽說還彈得一手好琴,以後倒是可以和你互相討教。”
羽婼不冷不熱地說:“也正好和你琴簫和鳴。但凡出色的妹妹都知道你吹得好簫,但凡出色的妹妹也就都彈得一手好琴,也真是巧了呢。我以後可輕易不敢彈琴,免得被諸位出色的妹妹們比過去。”
茗姑娘無奈道:“你又說這樣的話。胡思亂想什麼,有這時間不如和大家一起玩去。”說著一路把羽婼拉著走了。羽婼也半推半就跟著,臉上仍然是一副可有可無的淡漠神情。
羽婼姓柳,是楚大人同鄉一位朋友的女兒,從小寄養在楚家,比茗姑娘小兩歲,二人從小同食同宿,一起讀書,感情比親姐妹還要好上幾分,隻是最近兩年,茗姑娘朋友漸漸多了,雖然與羽婼親厚如故,羽婼卻是性情偏冷,不願意與外人結交,漸漸覺得茗姑娘與自己有了距離,不像以前一般二人形影不離,對茗姑娘就不似往日親熱。茗姑娘雖然明白羽婼的心事,但是卻實在不願意日日鎖在府中,除了羽婼生病她須得時時守護外,其它時間,還是禁不住想要逃出府去,也想帶羽婼出來免得她多心,可是羽婼一是身體虛弱,要常年在府中靜養,她不舍得帶出來,二是羽婼也不喜歡與京中閨秀們論交,隻想與茗姑娘一起在府中吟詩作對,彈琴繡花,若不是為了茗姑娘,幾乎是連大門都不會邁出一步的,兩個人爭執的次數多了,茗姑娘覺得灰心,羽婼更是傷心,所以兩個人很有默契的回避了這個問題,全由著自己的心意行事,看起來親厚一如往日,隻是有些話,一說出來就傷了心,隻好忍著不說,依羽婼的脾氣,偶爾也難免在字縫裏帶著幾分試探和怨氣。對這樣的話,茗姑娘全當聽不出來,隻是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