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0章 遇刺客險遭毒手 訪名姝相見傾心(2)(1 / 2)

一日,複召鍔入府,語及帝製,鍔即避座起立道:“鍔初意是讚成共和,及見南方二次革命,才知我國是不能無帝,當贛、寧平定後,鍔已擬倡言君主,變更國體,因鑒著宋育仁已事,不敢發言,今元首既有此誌,那正是極好的了,鍔當首表讚成。”老袁聽到此語,好似一服清涼散,吃得滿身爽快,但轉念蔡鍔是革命要人,未必心口如一,乃出言詰鍔道:“你的言語,果好作真麼?如好作真,為什麼贛、寧起事,你尚欲出作調人,替他排解呢?”這一問頗是厲害。鍔隨口答道:“彼一時,此一時,那時鍔僻處南方,離京很遠,長江一帶,多是民黨勢力範圍,鍔恐投鼠忌器,不得不爾,還乞元首原諒!”老袁聽了,拈須微笑,隨後與他說了數語,方才送客。這位聰明絕頂的蔡鬆坡,自經老袁一番詰問,也捏著一把冷汗,虧得隨機答應,遮蓋過去,免致臨時為難。但羈身虎口,總未必安如泰山,歸寓以後,滿腹躊躇,自悔當時入京,未免魯莽,幾不啻自投羅網,竄入阱中。況隨身又帶著家眷,若要微服脫逃,家眷勢必遭害,左思右想,無可奈何,忽自言自語道:“呆了,呆了,孫臏遇著龐涓,足被刖了,還能脫身自由,我負著七尺壯軀,一些兒未曾虧缺,難道就不能避害麼?”言畢,複想了一會,打定主意,方得安枕。

自此以後,遇著一班帝製派的人物,往往折節下交,起初與六君子十三太保等,統是落落難合,後來逐漸親昵,反似彼此引為同調,連六君子十三太保,也覺是錯怪好人,自釋前嫌,遂組織一個消閑會,每當公務閑暇,即湊合攏來,飲酒談心。某夕,酒後耳熱,大家乘著餘興,複談起帝製來,蔡鍔便附和道:“共和兩字,並非不良,不過我國人情,卻不合共和。”說至此,即有一人接口道:“鬆坡兄!你今日方知共和二字的厲害麼?”蔡鍔聞聲注視,並非別人,就是籌安會六君子的大頭目,姓楊名度,表字皙子,再點姓名,令人記憶。當下應聲道:“俗語有雲:‘事非經過不知難’。蘧伯玉年至五十,才覺知非,似鍔僅踰壯年,已知從前錯誤,自謂頗不弱古人,皙子兄何不見諒?”楊度又道:“你是梁任公的高足,他近日已做成一篇大文,力駁帝製,你卻來讚成皇帝,這豈不是背師麼?”借楊度口中,回應四十八回,且插敘梁蔡師生舊誼。蔡鍔又笑應道:“師友是一樣的人倫,從前皙子兄與梁先生,是保皇會同誌,為什麼他駁帝製,你偏籌安,今日反將我詰責,我先要詰問老兄,誰是誰非?”以矛刺盾,巧於詞令。楊度還欲與辯,卻經旁座諸友,替他兩麵解嘲,方彼此一笑而罷。

小子敘述至此,又不能不將梁、蔡兩人,說明一段師生舊誼。原來蔡鍔係湖南寶慶縣人,原名艮寅,字鬆坡,髫年喪父,侍母苦讀,十四入邑庠,施至省城時務學校肄業。這時務學校,便是新會人梁啟超所創辦,梁見他聰慧能文,很加器重,他複喜讀兵書,有誌軍學,嚐自謂當學萬人敵,不應於毛錐中討生活。以此梁愈稱賞,目為高弟。至戊戌變政,時務學校輟業,鍔複借資往滬,就業南洋公學,畢業後,回至湖南,適唐才常遙應孫文,舉義漢口,他頗與唐同誌,竟去入黨。不幸事機被泄,唐被逮戮,沒奈何遁跡海外,徑往東瀛。巧值梁在日本主撰新民叢報,聞高弟到來,殷勤接待,並為籌集學費,令入日本陸軍學校。校中多中國人,半係膏粱子弟,見他衣服陋劣,均嗤為窶人子,他亦不屑與較,惟一意求學。嗣是益通戰術,到了卒業以後,複航海西歸,聞前時唐氏案中,未被株連,遂放著膽趨至廣西,投效戎行,得為下級軍官,曆著成績。時李經羲正巡撫廣西,調入撫署,一見傾心,即任為軍事參謀,兼練軍學堂總辦。一切籌劃,無不建功。嗣隨李調任雲南,就新軍協統的職任。雲南起義,因大眾公推,進為都督,送李出省,臨別依依。蔡鬆坡有再造共和之功,故補述履曆,應亦從詳。此次楊度詰問,尚是未釋疑團,經他從容辯駁,反覺他理直氣壯,無瑕可指。惟楊度尚是未服,慢慢的檢出一張紙兒,遞給蔡鍔道:“你既讚成帝製,應該向上頭請願,何不簽個大名?”蔡鍔接過一看,乃是一張請願書,便道:“我在總統麵前,已是請願過了,你要我簽個名兒,有何不可?”遂趨至文案旁,提始湖南毛筆,信手一揮,寫了蔡鍔兩字,又簽好了押,還交楊度,大家見他這般直爽,爭推他是識時俊傑,誇獎一番。是乃不入耳之談。蔡鍔複道:“鍔是一介武夫,素性粗魯,做到哪裏,便是哪裏,不似諸君子思深慮遠,一方麵歌功頌德,一方麵憂讒畏譏,反被人家笑作女兒腔,有些兒扭扭捏捏呢。”奚落得妙。楊度道:“你何苦學那劉四,無故罵人,你既不喜這女兒腔,為何也眷戀著小鳳仙呢?”點出小鳳仙,敘筆不直。大眾聞了小鳳仙三字,多有些驚異起來,正欲轉問楊度,但聽蔡鍔回應道:“小鳳仙麼?我也不必諱言,現在京中的八大胡同,車馬喧闐,晝夜不絕,無論名公巨卿,統借它為消遣地,就是今日在座諸公,恐也沒一個不去過的。但我去賞識小鳳仙,也是比眾不同,小鳳仙的脾氣,人家說她不合時宜,其實她也是呆頭呆腦,不慣作妓女腔,與人不合,與我卻情性相投,所以我獨愛她呢。”楊度笑著道:“這叫作情人眼裏出西施哩。”大眾道:“看不出這位鬆坡兄,也去管領花叢,領略那溫柔滋味。”蔡鍔也微笑道:“人情畢竟相同,譬如諸公讚成帝製,我也自然從眾。古聖有言:‘好德如好色。’難道諸公好去獵豔,獨不許我蔡鍔結識一妓麼?”對楊度言如彼,對大眾言如此,絕妙口才。大眾複道:“準你,準你,但你既賞識名姝,應該作一東道主,公請一杯喜酒。”語未畢,楊度又接口道:“應設兩席,一是喜酒,一是罰酒。”蔡鍔道:“如何要罰?”楊度道:“行動秘密,有礙大公,該罰不該罰?”蔡鍔道:“秘密二字,太言重了,難道我去挾妓,定要向尊處請訓。況你已經得知,如何算得秘密?不如緩一兩天,公請一席罷。”大眾拍手讚成,是時酒興已闌,杯盤狼藉,便陸續離席,次第散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