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一個人靈魂最澄澈的時候,就是孤寂。”

——《手稿》

從佛羅倫薩的托斯坎到恩波利,我將離開同遊的朋友,自走一路。在離別的拐角處,熱情的貝麗特給了我一個意大利式的擁抱。突如其來的濃鬱香氣使我呼吸一窒,忙低下頭來掩飾臉上的驚訝、尷尬和皺起的眉頭。我正想說些什麼,她已經悶悶地推開我,轉身走了。見狀,吉爾像一隻大猴子一樣跳到我麵前,狠拍我的肩膀:“你小子真行!”

我望著吉爾快步追上貝麗特,伸手攬在她肩上。她甩脫了幾次之後,便已禁不住吉爾的軟磨硬泡。我於是微笑。

大約走出十多步遠,貝麗特突然回過頭,衝我大喊:“我們在比薩等你!”

我回以一個“沒問題”的手勢,又揮了揮手作別。黃昏中他們的背影與遠山的輪廓一起消隱行跡,如淡墨消融在了水中,隻剩一些深深淺淺的影子留人捉摸。幹燥的空氣混著泥土的味兒,熱烘烘地向我身上撲。我輕吐一口氣,繼續向前漫行。

在佛羅倫薩的這些天裏,不止一次地,我對我的旅行產生懷疑。我究竟是在做什麼呢?朝聖?還是自我放逐?我也說不清當初迫使我不遠萬裏來到這個藝術之都的動力是什麼,然而我知道我所殷切希望的旅行絕不會是如此,絕不會是如此。

從什麼時候起,我被層層焦躁煩悶所籠罩,就像正午時分無處宣泄的熱浪?

一小時後,我步入了一條林蔭大道,沿途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店鋪。起初並沒有留心,直到一個字眼越來越頻繁地跳入視線:“列奧納多”。這個名字仿佛具有魔力一般,被那些漂亮的紋章裝飾著印在標牌中,讓我不由自主地向店裏走去。隨後我遺憾地發現那隻是一家出售輪胎的貨廠。老板看見我的表情也沒說什麼,顯然已經見怪不怪。

古老的芬奇鎮沐浴在一種沉靜的光輝中,仿佛遠離了城市的喧囂,一切都以一種悠然緩慢的姿態悄然流逝。我原本計劃先到中央塔樓的列奧納多博物館參觀,可惜已經關門了,隻好先找一家旅館歇一會兒。我坐在床沿上,窗外莫名晦暗的天色仿佛滲了進來,忽然間,我也莫名地想要尋找一個人,這種意識前所未有地強烈。

這天晚上沒有月亮,我下樓以後,街上就隻剩稀稀拉拉的幾個人。於是詢問一個乘涼的老人,他似乎耳朵不太好,在我耐心地重複三遍問題之後才慢吞吞地回答:“你說安切亞諾?沿著‘綠色大街’走就到了,大概有兩公裏。”說完顫巍巍地站起來,挪了幾步,指向不遠處一條陡峭、僅容兩人通過的道路。他接受我的道謝後,用眼角瞟了我幾眼,又坐了回去。

“綠色大街”?……果然挺“名副其實”的。走在路上的時候,我有些好笑地想著。隻覺越走越是寂靜,越是漆黑,昆蟲在石頭的罅隙裏奏響音樂,晚風拂過蕭蕭的樹葉,低低啞啞的,如一把小刷子輕掃過耳下。不知為何,我的心裏漸漸湧起一股懷念、傷感卻興奮異常的感覺,甚至近於幸福,連安靜的芬奇鎮都似已遠成一個飄渺的夢境。這是真正的意大利鄉村,一路經過了許多農舍與葡萄園,在不遠處的一大片原野上,大朵大朵的罌粟花在黑暗中盛放。而當我看見那藏在橄欖樹叢中的石頭建築時,幾乎隻是一眼就認出了它來。

“Casa

Natale di

Leonardo(列奧納多出生之屋)"

我有半晌的時間無法移動一步,無法吐出一個字。靈魂像被什麼東西瞬間擊中,“轟”地一聲四分五裂,迸射出飛濺的火星,引燃了每一根韌弱的神經。恍惚中仿佛有一束天光當頭罩下,穿透了我的身體。但覺四肢百骸軟綿綿的,再沒有半分力氣,眼皮急切渴望合攏來,亂躥的火星都熄滅了,再也見不到一絲光亮,世界滿滿的都是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