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別人呢?費司與麥格,安迪與哈雷,他們的調羹一起一落的——拿手布擦著嘴,手捏著麵包,抓著叉子擎著杯,一路說著話。
“我在一個賽會地方見著她的——怪極了的一個人。她不但絞了她的頭發,看神氣倒像她連她的腿她的胳膊她的脖子她的怪可憐兒的小鼻子都給剪刀抹平了似的。”
“她不是跟密仡耳屋德頂密切的不是?”
“就是寫‘假牙中的戀愛’那個人?”
“他要寫個戲給我。一幕。一個男人,決意自殺。列數他該死與不該死的緣由。正當他快要決定他是幹還是不幹——幕下。意思也頂不壞。”
“他想給那戲題什麼名字叫肚子痛?”
“我想我在一個法國小戲裏看到過同樣的意思——在英國不很有人知道。”
不,在他們間沒有那一點子。他們都是有趣的——趣人——她樂意邀他們來,一起吃飯,給他們好飯好酒吃喝。她真的想撐開了對他們說她怎樣愛他們的風趣,這群人聚在一起多有意味,色彩各各不同的,怎樣使她想起契訶甫的一個戲!
哈雷正受用著他的飯。這就是他的——是的,不定是他的本性,不完全是,可決不是他的裝相——他的——就是這麼回事——愛這講吃食,頂得意他那“愛吃龍蝦的白肉的不知恥的饞欲”,還有“冰凍上麵的那一層綠——又綠又冷的像是土耳其跳舞女人們的眼皮”。
當著他仰起頭向著她說:“培達,這奶凍真不壞!”她快活得孩子似的連眼淚都出來了。
喔,為什麼她今晚對著這世界來得這樣的心軟?什麼東西都是好的——都是對的。碰著的事情都仿佛是可把她那快活的杯子給盛滿了。
可還是的,在她的腦後頭,總是那棵梨花樹。這忽見該是銀色了,在可憐的安迪哥兒的月光下,銀得像富小姐似的銀,她坐在那兒翹著她那瘦長的手指兒玩著一隻小橘子,多光多白的手指看得漏光似的。
她簡直的想不透的一點——那簡直是神妙——是怎麼的她就會猜中富珠兒的心,猜得這準這飛快。因為她從不疑問她猜的對,可是她有什麼憑據呢,比沒有還沒有。
“我想這在女人間是很——很少有的。男人更不用提了,”
培達心裏想。“可是回頭我到客廳去倒咖啡的時候也許她會‘給我’一點消息。”
這話怎麼講她也不知道,以後便怎麼樣她也不能想象。
她一頭想著,一麵見她自己笑著說著話。她因為要笑所以得講話。
“我不打哈哈,怎麼著。”
但是當她注意到費司老是拿什麼東西往她的緊身裏塞似的,那怪脾氣——倒像是她那兒也有一個藏幹果的小皮袋——培達急得把手指甲在她的手背上直搗單怕撐不住笑太過分了。
好容易飯席散了。“來看我的新咖啡爐子。”培達說。
“我們也就每兩星期換一架新的,”哈雷說。這回費司挽了她的臂膀;富小姐低下了頭,在後麵跟著。
客廳裏的火已經翳成了一個紅的跳光的“小鳳凰的巢”,費司說。
“等會兒再開燈。就這光可愛。”她又在爐火前蹲了下去。
“她總是冷的……當然是為沒有穿她那件小紅法蘭絨衫子,”培達想。
正那時候富小姐“給消息”了。
“你們有園嗎?”那冷冷的帶睡意的聲音說。
這來太美了,培達隻能順著她的意思。她走過一邊去,拉開了窗幔,打開了長窗。
“這不是,”她喘著氣。
這來她們倆站在一起看著那棵瘦小的滿花的樹。園裏雖是靜定,那樹看得,像一枝蠟的焰頭,在透亮的空氣裏直往上挺,走著上去,跳動看,愈長愈高了似的衝她們這瞅著——差點兒碰著那圓的銀色的月的圓邊兒了。
她們倆在那兒站了有多久,就比是在那天光的圈子裏躺著,彼此間完全相知,同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正不知怎麼好,兩人心口裏全叫這幸福的寶貝給燒得亮亮的,朵朵的銀光從她們的發上手上直往下掉?
永遠這——在一刹那間?富小姐她不是低聲在說:“是的。就是那個。”還是培達的夢想?
燈光燃上了,費司調著咖啡,哈雷說:“我的好那德太太,我們孩子的事情不用問我。我從來不見她的。要我對她發生興趣,總得等她有了愛人以後吧。”麥格把他的單眼解放了一忽兒又把那玻璃片給蓋上了,安迪華倫喝了他的咖啡放下杯子去臉上滿罩著憂傷像是喝醉了酒看見了蜘蛛似的。
“我的意思是要給年輕人們一個機會。我相信倫敦市上多的是真頭等沒寫起的劇本。我要對他們說的話是:‘戲場現成在這兒。幹你們的。’”
“親愛的,你知道我要去替耐登家給布置一間屋子。喔,我多麼想來一個‘煎魚’主意試試,拿椅子的後背全給做成煎盤形,幔子上滿給來上一條條的灼白薯的繡花。”
“現在我們的年輕的寫東西人的一個毛病是他們還嫌太浪漫。你要到大洋裏去你就得抵拚暈船要吐盆。那也成,為什麼他們就沒有吐盆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