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時間留下的 是慢性疼痛(1 / 3)

1

狂躁的大風吹走了冬日的陰雲,窗外是陽光明媚。

陽光明媚,但狂風依舊。

每到這個季節,我想要的、我麵對的和我必須要做的事情就會亂作一團。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隻記得它已經折磨了我很久。

媽媽也沒有辦法,她告訴我,這是春日大風焦慮綜合症。

電話裏媽媽的聲音永遠那麼溫和,就像強生沐浴露。噓寒問暖,她說家裏一切都好,要我放心地學習,注意身體。她告訴我姐姐的研究生就要畢業了,學校會給安排優質的工作。她告訴我哥哥又認識了怎樣的女朋友,她是多麼地喜歡……聽著她關切而又滄桑的聲音,我感到既溫暖又心酸。

在我看來,媽媽的幸福是如此廉價,可我卻不曾給予。

我叫劉爍,出生在北方,那年少不經事,把夢想和希望裝進行囊,頭也沒回就來到了這座城市。記得臨行前媽媽還在嘮叨,走離家門兩步後她卻開始泣不成聲。火車開動後我突然明白,遠方,其實沒有多遠,但盡管不遠,那已經是遠方。

2

沒有陽光,風卻是異樣的暖。每天,這座城市悄無聲息地蘇醒,我在懷疑,它是否從未睡去。我時常矗立在陌生的路邊,尋找該去的方向,忙碌的人們低著頭在我的身旁繞過,像在躲避一根設立已久的電線杆。不知道我的花兒你現在過著怎樣的生活,我仍然執拗地認為自己要快些找到可以為之奮鬥的目標,不然你也會迷茫,跌跌撞撞,在背離我的方向。

爸爸曾經對我講,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活著要有目標,不然一輩子也隻是動物而已。如今想一想,我會笑出聲音,為自己曾經的不屑一顧。這個社會給了我和我的夢想一記重重的耳光,從那一天起,我開始昏頭昏腦地成長。

不久前的春節,爸媽在家裏休息,我開車帶著姐姐回鄉下老家拜年。當車開在路上,兩邊除了黃土和田埂,我看不到任何人類生存的跡象,田野一望無際,風拍打著車窗玻璃,我開始懷疑時速表的準確性。

我們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回家的路。

在市區出生,在市區長大,那裏是我的老家,也隻是年幼時爸媽的一句話。每年春節都要回家,爸爸開車,我和哥哥一路胡鬧。從沒有在意過路的方向,隻知道很短的時間爸爸就會說,又回來了,然後我們下車,和很久不見的老家親人說新年好。而今自己握著方向盤卻找不到家的方向,才明白那很短的時間,也可以很漫長。

或許也隻有在這個年齡我才會去想,原來在如此荒涼的這裏也有人家。記得爸爸說當年他是騎著自行車離開這裏的,很難想象這漫長的一路,需要怎樣堅定的信念。第一次如此形象地體會到對爸爸的敬佩,路邊閃過的樹木像更替的電影膠片,記錄著世代的行人遺忘的過往,一幕一幕。

想起花兒曾經對我說,去哪裏都可以,你決定,我說走就走。我曾一直以為緣分和機遇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隻要計劃周密行動有效,想要的都可以得到。直到她離開,我才慢慢明白,可遇不可求不是可有可無,說走就走需要多大的勇氣,勇氣的背後又有多大的信任。

樸樹說,天真是一種罪。

當生意出了很大的問題,爸爸就會喝很多的酒,也隻有在這時候,媽媽才不會去阻攔。我很少見到爸爸掉眼淚,媽媽說,那是因為他真正喝多的時候不多。印象中在我真正明白哭泣是怎麼一回事兒以後,隻見爸爸掉過兩次眼淚,一次伴隨著讓人心酸的微笑,一次帶著令我害怕的哭聲。年齡的緣故吧,那次微笑給我留下的印象不深,隻記得爸爸說那時候買幾分錢一根的冰棍兒,媽媽吃得很開心,然後媽媽也笑了,說爸爸沒正行。

至今難忘的是爸爸那一次厚重的哭聲,就像雷一樣在我的腦袋裏震蕩,支起我生命的建築轟然倒塌,我像沒了魂一樣幹瞪著眼睛。類似的感覺在那之前曾有過一次,就是在睡醒時看到了電視劇聊齋。當然那隻是類似,哭聲中爸爸一直在埋怨,埋怨伯伯身為長子卻不孝順,埋怨小叔上學多卻不爭氣,埋怨我的奶奶,不明白為什麼在她臨走前的那幾年,總是和爺爺吵架……

後來我才明白,那時他的心中承載了多少重量,事情的表象可以隱藏多少因果,堅強要掩埋多少脆弱才能生長,成長了的堅強是多麼脆弱。

3

“哎,哎,是劉爍吧,我安次的爸爸,你在學校呢吧,吃飯了嗎,什麼時候回家呀,功課緊嗎……”

安次又失蹤了,電話裏他的爸爸聲音沙啞,已經聽不出焦急的感覺,隻是不停地深深喘氣。

“這次出走時間已經很長了,台球廳也關了門,店員上家裏找了好幾次,報了案也沒起到什麼作用,不知道他身上還有沒有錢,會不會……”

“不會的叔叔,這麼大的人了,不會有事兒的。”我急忙打住了他可能更壞的猜想,“您再等等吧,我試著聯係一下,您再等等。”

“哎……”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氣,安次的爸爸說,“白養了,這麼大白養了……”

印象中安次的爸爸是一個高大偉岸,少言寡語的形象,他對安次的疼愛曾讓我們每一個人羨慕。還小的時候,每當下雨都會有一輛黑色的汽車和一把黑色的雨傘準時出現在學校的門口;如果早晨安次走進教室的時候頭發蓬亂,那麼下課後第一個走出教室的是老師,第一個走進教室的就肯定是安次的爸爸,手裏拎著足夠我們兩個人吃的早飯……

安次很少和他的爸爸說話,每一次作業的家長簽字都是我的筆跡。事情敗露以後我被罰在辦公室門口站軍姿,而安次在辦公室裏麵哭得撕心裂肺。事後我曾一度嘲笑安次膽小,而當漸漸長大,我漸漸理解了安次,那種理解使我沉重。

記得上一次在酒吧找到安次的時候我氣憤地甩了他兩巴掌,他倒在地上躺了很久沒有起來,然後弱弱地對我說,錯了,我錯了。沒有車願意載一個醉漢,我扶著他一瘸一拐地走,一會停下來吐,一會兒停下來哭。

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滋潤安次心中幹枯的寂寞,那寂寞像一座牢固的城堡,看守著他弱不禁風的自尊。他總是以一種抗衡的姿態對待現實,將一切不想理會的事實拒之門外,然後自己躲在狹小的空間裏,享受沒有幹擾的溫暖,安靜地笑。

安次做事的時候膽大心細,別人不敢做的事情對他來說都有著無限的**力。他可以在一片未知中麵帶微笑勇往直前,一覽眾山小是他最大的樂趣。他曾經對我說,自己隻是想告訴身邊的人,他是與眾不同,但那種與眾不同應該受到尊重,甚至嫉妒。我明白,其實眾山小不小安次沒興趣,他隻是想向外界證實,自己並不小,自己也可以和別人一樣,巍然聳立。我沒想好該怎樣和他講,其實每個人的感情都會有缺口,他人的言論完全沒有必要去理會,那隻能互相傷害。

晚風陣陣,午夜的燈火像太陽一樣耀眼。安次一路垂著頭,他說自己好重,每邁一步都身心疲憊。

到家時開門的是小阿姨,安次抬頭衝著她大聲地叫喊,**的什麼記性啊,給我開門不許你穿拖鞋,你丫還真拿自己不當外人啊!

小阿姨兩個眼睛看著我,頓時臉色煞白,不知道是很久沒見的驚喜,還是因我的存在而引起的尷尬。

我忙說安次喝多了,您別介意,然後將他扶到了臥室。

安次一頭紮到床上,大聲地唱起了歌。

4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身邊出現了好多怪異的基督徒,他們對上帝的狂熱超乎尋常,他們日複一日玩兒命似地禱告,等待救世主給予他們這,恩賜他們那,在迷茫的道路上,帶領他們找到媽。

上帝給了他們大腦,然後給了雙手,然後雙腳,然後的然後,他們習慣了索取。不知道上帝看到那一副副貪婪的表情之後,會是嘲笑,還是委屈地哭泣。

朋友說我是一個奇怪的人,而當我問到哪裏奇怪,他們又隻是支支吾吾。

大概是初中的時候我迷上了搖滾樂,那段時間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每天放學自己匆匆地回家,關上房門戴上耳機,然後整個身子都會洶湧起來,忘掉一切,包括自己。一提到搖滾樂人們就想到放蕩,頹廢,和歇斯底裏,其實那是對一種精神的蔑視,一種發自內心深處最純真的思想的蔑視。愛上搖滾的孩子都是善良的,是環境的偽劣使他們顯得格格不入。生活把他們凸顯了出來,是因為生活在緊縮而他們一直堅守著自己。

搖滾不是單純的音樂,他是一種思想,一種文化。盡管他表現出來的是放肆的吵噪和亢奮的宣泄,但搖滾不是要讓人們充滿憤怒,當搖滾成為你的信仰,你會發現他可以激勵你的生活,給你的心一個最堅實的依靠。民主、和平、自由,與社會主義是一致的路線。不要把那些舞台的需要信以為真,更不要把輿論的炒作當作事實,沒有人會傻到將自己的生活與快樂背道而馳。

總有一些事情我們看不清,因為我們身陷其中。社會交流的需要給了我們過多的表象,當一顆心浮躁起來,世界就變得更加模糊。

身邊的人經常抱怨自己的不順,這時我就會把搖滾樂介紹給他們,我知道他們真正的困難或許是我所無能為力的,但搖滾的魅力一定可以減輕他們的疼痛。事實是我的想法很片麵,大多數人對此不屑一顧,原因是這大多數人裏的大多數都習慣於順從,自我與否是無所謂的事情。每當搖滾遭到拒絕我都會很難過,好在,總有一些人會在日後笑容燦爛地主動和我談起搖滾,他們的認可讓我感覺到堅持的必要。

平淡的這裏,很少再能有幾個人聚在一起,圓桌、音樂,然後幾瓶啤酒快樂一個晚上。我想我的家鄉,那個天空總是很藍,充滿新近文化的城市。曾經我的身邊有很多喜歡搖滾樂的朋友,時光將他們漸漸地淡出了我的世界,在這裏用到曾經這個詞,我感到難過。他們有學生,有上班族,還有自身著手搖滾創作的人。總能聽到他們談論自己遇到的困難,但從不會聽到抱怨,因為我們信任自己的雙手,精神的力量是無法被盜取的本錢。

他們都是善良的孩子,在生活中找不到方向但依舊不斷追尋,不知疲倦。天空寬廣,大地遼闊,他們不怕受傷不怕迷失不怕孤單,默默地前行,隻為找到一個位置,一個屬於自己的位置。

那裏或許是汪洋,或許是沙漠,也或許,那就是他們的家。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拎起地上的行囊,他們隨時準備出發。越艱苦越堅強,越迷茫越堅定,不在乎絕望,隻麵對希望。一路洗禮一路漂泊,捧著夢想默默地前行,即使像梵高一樣沒人理解,也很快樂。

5

陽光明媚,城市的空氣開始溫暖,樓下的枯葉被風吹得嘩嘩的響,像在下雨。盡管熬過秋天,又在枝頭搖擺了一冬,一場春雨,它們還是紛紛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