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楊謙之客舫遇俠僧 (2)(3 / 3)

楊公拜謝,別了薛宣尉,回到縣裏來。隻見龐老人與一幹老人,備羊酒緞匹,每人一百兩銀子,共有二千餘兩,送入縣裏來。楊知縣看見許多東西,說道:“生受你們,恐不好受麼。”眾老人都說道:“小人們些須薄意,老爹不比往常來的知縣相公。這地方雖是夷人難治,人最老實一性的,小人們歸順,概縣人誰敢梗化?時常還有孝順老爹。”楊公見如此殷勤,就留這一幹人在吏舍裏吃些酒飯,眾老人拜謝去了。

舊例:夷人告一紙狀子,不管準不準,先納三錢紙價。每限狀子多,自有若幹銀子。如遇人命,若願講和,裏鄰幹證估凶身家事厚薄,請知縣相公把家私分作三股,一股送與知縣,一股給與苦主,留一股與凶身。如此就說好官府。蠻夷中另是一種風俗,如遇時節,遠近人都來饋送。楊知縣在安莊三年有餘,得了好些財物。凡有所得,就送到薛宣尉寄頓,這知縣相公宦囊也頗盛了。一日,對薛宣尉說道:“‘知足不辱’。楊益在此,蒙兄顧愛,嚐叨厚賜,況俸資也可過得日子了,楊益已告致仕。隻是有這些俸資,如何得到家裏?煩望兄長救濟。”薛宣尉說道:“兄既告致仕,我也留你不得了。

這裏積下的財物,我自著人送去下船,不須兄費心。”楊公就此相別,薛宣尉又擺酒席送行,又送千金贐禮,俱預先送在船裏。楊公回到縣裏來,叫眾老人們都到縣裏來,說道:“我在此三年,生受你們多了。我已致仕,今日與你們相別。我也分些東西與你眾人,這是我的意思。我來時這幾個箱籠,如今去也隻是這幾個箱籠,當堂上你們自看。”眾老人又稟道:“沒甚孝順老爹,怎敢倒要老爹的東西?”各人些小受了些,都歡喜拜謝自去。起身之日,百姓都擺列香花燈燭送行。縣裏人隻見楊公沒甚行李,那曉得都是薛宣尉預先送在船裏停當了,楊公隻像個沒東西的一般。楊公與李氏下了船,照依舊路回來。

一路平安,行了一月有餘,來到舊日泊船之處,近著李氏家了。泊到岸邊,隻見那個長老並幾個人伴,都在那裏等,都上船來與楊公相見,彼此歡天喜地。李氏也來拜見長老。楊公就教擺酒來,聊敘久別之情。楊公把在縣的事都說與長老。長老回話道:“我都曉得了,不必說。今日小僧來此,別無甚話,專為舍侄女一事。他原有丈夫,我因見足下去不得,以此不顧廉恥,使侄女相伴足下,到那縣裏。謝天地,無事故回來,十分好了。侄女其實不得去了,還要送歸前夫,財物恁憑你處。”楊公聽得說,兩淚交流,大哭起來,拜倒在奶奶、長老麵前,說道:“丟得我好苦!我隻是死了罷。”拔出一把小解手刀來,望著咽喉便刎。李氏慌忙抱住,奪了刀,也就啼哭起來。長老來勸,說道:“不要苦了,終須一別。我原許還他丈夫,出家人不說謊。”楊知縣帶著眼淚說道:“財物恁憑長老、奶奶取去,隻是痛苦不得過。”長老見這楊公如此情真,說道:“我自有處。且在船裏宿了,明日作別。”

楊公與李氏一夜不曾合眼,淚不曾幹,說了一夜。到明日早起來,梳洗飯畢。長老主張把宦資作十分,說:“楊大人取了六分,侄女取了三分,我也取了一分。”各人都無話說。李氏與楊公兩個抱住,那裏肯舍!真個是生離死別。李氏隻得自上岸去了,楊公也開了船。那個長老又說道:“這條水路最是難走,我直送你到臨安才回來。我們不打劫別人的東西也好了,終不成倒被別人打劫了去。”這和尚直送楊知縣到臨安,楊知縣苦死留這僧人在家住了兩月。楊公又厚贈這長老,又修書致意李氏。自此信使不絕。有詩為證:

蠻邦薄宦一孤身,全賴高僧覓好音。

隨地相逢休傲慢,世間何處沒奇人?

(《喻世明言》卷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