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她!”
“God damn it!”
“臭娘兒們!”
“叫她滾!”
“打死她!”
“把她扔出去……”
……
嫦娥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一步一步地往後退著,但她還拚命掙紮著不肯倒下去。為了什麼?為了要看看兒子、親兒子怎麼辦?難道他就一點兒也不心疼媽媽?他一定會護著媽媽的。他一定沒想到他對媽媽發點兒脾氣、使使小性子會引起這樣的混亂……可是怎麼?天哪!原來兒子竟絲毫沒有護著媽媽的意思,甚至沒有一點兒驚慌、一點兒歉意。他竟也和那些畜生一樣,一起瘋狂地笑著、瘋狂地吼叫著,一起侮辱她糟蹋她。可她是他的親媽媽呀!這還是她的兒子麼?!天下還有這樣的兒子麼?就是野獸也不可能這樣殘忍地對待母親,難道他,她的小安東,她親生親養、親手抱大的親親的小安東尼奧就是這個連畜生也不如的流氓醉鬼麼?在這一刹那,上帝原宥!她真恨不得沒生過他,與其眼睜睜地看著他這樣受罪,還真不如沒有他,讓他……死去的好……
天哪!嫦娥兩眼一黑,差點兒就閉過氣去,她真的這樣想了嗎?她真的有過這樣可怕的念頭嗎?不!不!!不!!!她沒有!沒有!!自從他病了以後,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讓他活著,活著,活著!她的意思隻是……與其看著他這樣……生不如死,還不如自己死去的好。哦,哦!原來是這個意思,自己!是,是!就是這個意思。好像從厚厚的烏雲層中,突然透出一線陽光;又仿佛走過黑黑的甬道一下子闖進了燈火輝煌的大廳,嫦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鎮定了一下自己,最後看了一眼兒子,深深地、無限愛戀地看著,眼淚像疾雨一樣頓時流遍雙頰,打濕了衣襟:兒子呀兒子,好好照顧自己吧,媽媽先走一步了……她立即轉身跑了出去,跑得是那樣地快,因為她下意識裏明白,如果她再多停留一下,哪怕隻是一秒鍾,她就再也離不開他,再也沒有勇氣先他去死了。
嫦娥把車開得飛快,一邊想著怎麼死法。奇怪!眼淚是一滴也沒有了。眼裏就像火燒著一樣,幹痛幹痛的。心裏也像火燒著一樣,隻是絞痛著,因為還在念著兒子。兒子啊兒子!沒有了媽媽,你可怎麼活?誰來接你回家,誰來衣你、食你、洗你、擦你……不!不能再想了,再想就又會折回頭去,於是一切又周而複始……還是想想怎麼個死法吧!隻要自己去了,兒子的痛苦過程也就會縮短了……這樣一想,心裏忽然亮堂起來,兒子啊兒子,原諒媽媽吧!不!還是感謝媽媽吧!因為這是媽媽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車開得這樣快,風在耳邊呼呼作響,路燈一盞盞地迎麵撲來,心裏越來越亮堂。對,就是這樣,隻要這樣把方向盤使勁一打,隨便往哪根路燈柱子上一撞……也就一了百了,一切痛苦也就統統結束了……
嫦娥深深地吸了一口深夜清涼的空氣,屏住呼吸,兩手使出全身的力氣,正要硬著頭皮撞去時,忽然打了一個激靈大叫了一聲:“不——”兩手急急地又打回方向盤,緊緊地踩住了刹車。不,不能這樣做!這樣人倒是死了,可車也全毀了。自殺,保險公司對車大概是不會賠償的,而把車留下,至少小安東在生計困難時,還可以把它賣了呢……
嫦娥緩緩地把車向金門大橋開去,她終於打定了主意,把車停在橋畔,自己漫步走上橋去。過去就聽說金門大橋是個自殺的好去處,今天一想,可不是嗎,既可以一邊漫步,暢觀海景,向多年生活其間的城市告別,又可以幹幹淨淨地長眠海底,讓誰也看不見自己慘死的醜相……
……
嫦娥千思萬想,什麼都想到了。可就是有一樣沒想到,她怎麼也不可能想到的是:她的神色早驚動了一個人,一個有心的好人。是的,這就是那個我們在開篇時提到的布朗醫生。天下的事就是這樣無巧不成書,Dr·布朗今天一個手術後的病人有些異常,他在醫院觀察守候了很久,下班很晚了,他又有些累,回家的路上,順便彎進這個小酒吧歇息一下,正好看到了那殘酷的一幕。實話說是嫦娥一進門就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不僅因為她的衣著氣度不像一個深夜單身串酒吧的女人,還因為她麵容上那深深的悲哀。當她被侮辱時那充滿希望又驟然轉為絕望的神情,使他好像聽到了母親心髒破裂的聲音,這不能不引起他作為一個男子漢的深深憐憫;而當她那樣深情凝望兒子卻又絕然而去時,作為一個有經驗的醫生,他立即敏感到不正常,於是他匆匆往吧台上扔下小費,悄悄地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