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鬧大時,正是飯時,客人最多的時候。林貞娘正守著鍋冒菜。聽到那一聲淒厲的尖叫,手一抖,幾乎把自己燙到。
緩了緩心神,她把手中的碗放在托盤裏,先送到也正直愣愣地回頭看的客人桌上,這才轉過去。
剛才她就聽到坐在那桌上的婦人一直在抱怨來著,又是抱怨味道,又是抱怨分量少,還說什麼冒菜裏隻有白菜、蘿卜、豆腐之類的,沒有太多新鮮的蔬菜。
這樣的抱怨,也不是沒有。隻是現在是冬天,曹州本來就少蔬菜,什麼黃瓜、茄子之類的,根本不是季節。
林四招呼客人一向耐心,就是那婦人拉著他抱怨,他也隻是和氣地笑。而林貞娘在一邊聽著,也隻是在那婦人說到濟南那邊有人建了菜棚,冬天也能養出新鮮蔬菜時翻了翻白眼。
冬天裏吃新鮮蔬菜,後世自然是簡單了。可是現在……
別說定陶沒有賣的,就是有賣的,那得什麼價錢啊?別說他們這樣的小店賣不起,就是鎮上的大酒樓,怕也難得一見吧?
聽到林四答得客氣,林貞娘也就沒放在心上,隻當那婦人說過就算的。可沒想到,不過半盞茶時間,就又發出那樣的尖叫聲。如果不知道的,怕是以為“好吃再來”成了殺人的黑店呢!
“這位——大姐!”
還未消聲的婦人,敷了厚厚的一層粉,卻仍掩不住臉上的皺紋。這會兒嘴張得太大,臉上的粉也籟籟而落,反倒更顯得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幾分。
雖然覺得這婦人比陳氏老上許多,可林貞娘還是小心客氣地叫了姐。卻不想她的客氣,反讓婦人惱了起來,“這小娘子好生無禮,連聲媽媽都不會叫嗎?”
嘴角抽搐了下,林貞娘還真是叫不出來。雖然這年頭媽媽隻是對中年婦女的客氣稱呼,可對她而言,這媽媽二字還真是不好隨便叫出口的。
“是味道不合口味?”避開稱呼問題,林貞娘直接問了。
那婦人見問,“騰”地一下跳起身,手一抬,阻止想要開口的林四,大嗓門地尖聲嚷道:“你們這冒菜裏——有蟲子!”
下意識地捂耳,林貞娘見那婦人把頭抬得高高的,似乎很是得意似的,不免心裏打了個突。
“怎麼會有蟲呢?我們店裏一向都很幹淨的……”尤其現在是什麼天啊!這麼大冷的天,哪有蒼蠅、蚊子呢?
“你還敢不承認,”婦人挑起下巴,瞪大了眼,用吵架的音量大聲叫道:“你自己過來看看,你看看——這是不是蟲子?!”
林貞娘皺眉,目光掃處,果然有好些個吃飯的客人都停了筷,往這邊看過來。有些甚至撂了筷子,捂了嘴,一副惡心到的模樣。顯然,是被這吃出蟲的事駭到了。
目光飛快地掃過婦人得意的嘴臉,林貞娘有些懷疑。
她做吃食一向細心,而且現在這個季節也不是蟲蟻到處爬的時候,怎麼可能會有蟲呢?可這婦人——難道,是故意的?
心裏懷疑著,林貞娘麵上卻未顯,隻是往前湊了一步,順著婦人指的地方看了過去。
這個——
還真是有蟲!一條肥肥的菜青蟲,就浮在冒菜湯裏一片白菜的上麵。林貞娘甚至還覺得自己看見那條青蟲扭了扭身子……
一條新鮮的,過了熱湯都沒燙死的菜青蟲?
林貞娘扭頭看著一臉得色的婦人,嘴角微微勾起,正待開口。
林四卻突然叫起來:“什、什麼蟲啊?這分明就是蔥花嘛!你這媽媽不要這麼不講理……”說話的同時,林四手一伸,拈起了那條菜青蟲,直接丟進了嘴裏,竟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把那蟲子咽了下去,甚至還嚼了兩下,“就是蔥花啊!你們也看到了——要是蟲子我能吃?我敢吃嗎?”
林貞娘看著林四,有些呆住。尤其是在林四故意巴唧嘴時,不自覺地眼角抽搐。這林四,還真是——雖然是好意,可是這樣的做法真是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連那個故意來找茬的婦人,也似乎被林四這突如其來的一著震到了,指著林四,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居然把蟲子吃掉了——你、你吃蟲!”
林四眼睛眨巴著,可說話卻極利落:“什麼蟲?媽媽,你看錯了!那就是一顆蔥花,我們鋪子一向幹淨,別說現在大冷天的,沒蟲子,就是大夏天,我們店裏也會打掃得幹幹淨淨,絕不可能有蟲子的。”
林貞娘咳了聲,自然不會這時候拆台。看著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婦人,她沉聲道:“是你看錯了!這麼冷的天,怎麼可能有蟲子呢?就是特意去捉,也不好找呢!你說是不是?大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