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從這天晚上起,林貞娘就被禁足了,連晚飯也是陳氏親自送進房來的。
第二天,從日升坐到日落,林貞娘坐在桌前,卻沒有寫下一個字。窗外,時而傳來如玉的說話聲,又有林靜的笑聲,雖然聲音不高,卻讓她心頭煩躁難安。
待夜深人靜時,她點了油燈,仍在昏暗的光下瞪著桌上的白紙發呆。
從前的林貞娘,頗喜歡詩詞,枕下還藏著一本翻得有些卷邊的唐詩集。可是現在的林貞娘,卻是個半點文藝細胞都沒有的人。哪怕是上學時為了應試而背的詩詞古文,現在也是忘了大半,而大字更是從未寫過。
提起筆,雖然記憶裏是知道要如何去寫的,可是這手卻好像是發木的,懸筆於紙上,愣是半天也沒有落下去。
“啪嗒”一聲,一點墨自筆尖滴落,在紙上洇出一筆墨花。
林貞娘皺眉,隨手扯去,揉作一團丟在腳下。咬咬唇,她發了狠,也不去想什麼該如何拿筆,該如何落腕,又該怎麼去把字寫得端正秀氣,隻是胡亂地寫寫畫畫,用的直接就是拿鋼筆的姿態。
起先的幾張,落在紙上的字不是大就是小,同一個字裏筆劃粗細還不一樣,又有些地方墨幹了,帶出半邊白。滿紙大字,比剛開蒙的小孩子還不如。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林貞娘覺得落在紙上的字,漸漸有了模樣,一橫一豎,開始像那麼回事兒,她的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般,把那一個個方塊字寫得絹秀漂亮。
這是……
是從前的林貞娘寫出的字?!
林貞娘有些驚訝,可是卻並不覺得害怕。她說不清那是種什麼感覺,她甚至感覺不出在身體裏是否還另有一個意識存在,可是,她的手卻就這樣從生疏到嫻熟,寫出了連她自己都覺得漂亮的字……
隨著筆尖流暢地書寫出那一行又一行的字體,林貞娘原本浮躁的心情漸漸平和下來。仿佛這樣的書寫不再是一種懲罰,而變成了是一種享受。
這一晚,她練字練到很晚。清晨天還蒙蒙亮時,在朦朧中她聽到開門聲,隱約聽到陳氏整理東西時發出悉索的聲音,然後,門又被關上了。
她仍是不能出門,可是心情卻不似前一日那樣不安。看著桌上新換的紙,她坐在桌前,默默吃了陳氏送來的早餐,就開始研墨。不再像昨天一樣用盡了力氣以至把墨汁濺在桌上,而是慢慢的,慢慢的,仿佛是在細細撫摩心愛之物。
這一天,林貞娘把那本唐詩集翻了出來,從開頭第一篇開始抄寫,一邊抄一邊念出聲來。雖然有些晦澀的,她未必能夠完全理解,可是卻也能體會到詩中那分情懷。
到了第三天,林貞娘在平和的心態下開始自省。
自來到這個年代,她還是第一次有如此平和的心境。能夠清楚地想一想她這些日子的經曆,以及日後想要走的路。
她本不是什麼聰明的人,要不然也不過連個學校也沒考上,在高中畢業滿了十八歲時就被送回了原籍。
那是個小城,她被人發現送到派出所,才在那裏有了戶籍,又在被送入孤兒院十八年後,回到了那個無親無故的小城。
她能活著,是因為有好心人幫忙,所以她喜歡那些對她友善的人。但凡感受到一絲善意,她都想要立刻抓住——就像對陳氏的依戀。
也正因為前世的經曆,她敏感,尖銳,總是想把自己包裹成一隻刺蝟,在潛意識裏,把並不那友善的人看作是假想敵。
可是,陳氏說得對,她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看成是敵人——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就像陳氏,像她前世的師傅……
突然之間,她好像想通了些事情,雖然仍然執拗,可是她想,她或許應該可以出去了吧?
第四天的清晨,林貞娘起得很早,陳氏才推開門,她已經迎了過去。
“早,娘……”這是四天來,她頭一次主動開口。
陳氏低應了聲,別過臉,眼中隱隱有淚光。
林貞娘垂下頭,靜了靜,才抬起頭來,“娘,我知道之前讓您操心了,是我錯了——我以後會注意的……”
聲音稍頓,她到底還是又說道:“我不會再那麼緊張,不會再把所有人都當成敵人。可是別人想欺負我,卻是不成……”
陳氏抬頭,看著一臉正色的林貞娘,不禁搖頭,“這孩子,哪個說讓你要受人欺負了呢?”
隻是一句,她便笑了。母女相視,不知不覺都抿著嘴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