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子裏自認是個成人,林貞娘麵對三個少年男女,自然從容自若。
那比她稍大的少女小花,雖然看著是個勤快的姑娘,可是卻難掩畏縮之意。想是做人使女,習慣了聽命於人,反倒對林貞娘如此客氣倒有些不適應了。
倒是站在一旁,剛才和她一起搬箱子的少年,輕聲道:“小花姐姐,你請這位——妹妹,到箱籠那邊坐吧!”
好懸沒被口水噎到,林貞娘翻眼看那少年,一身舊衣衫,倒是洗得幹幹淨淨的。眉眼也是清清秀秀的,透著一股子斯文勁。看那王氏剛才叫他搬箱子,想來應該是那個寄居陶家的外甥。個子還行,嗯,至少比她現在這具身體是高些,可看起來總不過是個身量才抽條的半大小子,居然還叫她……
好吧!她得承認,現在她這具身體也是個半大孩子,人叫妹妹也沒什麼錯。
林貞娘肚裏暗自鬱悶,偏那頭埋頭修車軸的車夫又嚷嚷:“安哥兒,快幫個手把那邊的手捶遞給我……”
被叫安哥兒的少年好脾氣地應了聲,立刻過去遞東西。
林貞娘又瞄了兩眼,嘀咕道:“倒是個沒脾氣的……”
她不過是順口感慨,剛才還縮手縮腳的小花聽了,卻立刻高興起來:“我家李小郎君人最好了……”看林貞娘扭頭看她,她忙掩口,倒似自覺說錯了話一般。眼角也不自禁地往箱籠那邊瞄。
那頭,已經坐在箱籠上的少年也穿著長衫,不過雖然也是半新不舊的,料子卻明顯比李安哥好上許多。少年長得也不錯,可身子卻似乎有些虛,坐在箱籠上,睨著李安,嘴裏嘀嘀咕咕的:“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也不知是覺得李安和車夫搭話失了讀書人的身份,還是遞個工具有辱斯文。
雖然都是初見,可林貞娘卻在片刻之間將這一家人分出了三六九等。且不說王娘子和那個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女孩。單隻眼下這三個,陶家的小郎君是個故做清高的書呆子,使女小花是個勤快卻膽子小的姑娘,而那個李安,看起來脾氣倒是不錯,隻不知真碰到事兒時,會是個什麼樣。
“小花,我餓了……”眼看車夫修了半天也沒修好車子,坐在箱籠上等得不耐煩的少年叫了起來。
小花應了一聲,歉然地衝林貞娘點了點頭,就走過去,“醇哥兒,我這裏還有塊餅子,您先吃吧!”
小花從懷裏取出的帕子裏包著的是一塊巴掌大小的幹餅子。那模樣,想隻是一塊餅上撕下來存著的,但看小花居然那樣鄭重其事揣在懷裏,想是這一路子她應該隻是吃的這個。
那陶醇雖然嚷著餓了,可小花把幹餅子遞過去,他卻是眉毛一豎,手一伸就把那塊幹餅子拍在了地上,“髒死了,誰要吃你揣在懷裏的臭餅!”
“醇哥兒……”小花蹲下身,撿起那塊餅,有些心疼地拍著餅上沾到的灰,“就這麼一塊,我留著晚上吃的……”
李安回頭看了半天,卻這會兒才勸道:“表哥,你再忍一忍吧!等一會兒進了城自然就有吃的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陶醇哼了一聲,冷笑道:“你還知道我是你表哥,居然還想管我了!也不想想,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寄人籬下的一個孤兒,憑什麼管我啊!?”
這話,雖是從個半大少年口中說出,卻也夠誅心了。
原本冷眼旁觀的林貞娘隻覺被這話一下子戳在心窩上,立時想起前世在孤兒院裏呆的那些年。
那時候,她也是最怕人家說“孤兒”這樣的話。一句“孤兒”,一聲“沒爸沒媽”就足以讓和她一樣強裝硬氣的孩子垮下肩膀。
眯起眼,她的眼角瞥過麵色沉靜,卻不曾反駁半句的李安,隻覺得火大,“你是傻了嗎?被人這麼說,你就這麼幹聽著?”
李安抬頭,目光在林貞娘臉上一掃,就扭身又去幫著那車夫修車。竟好像沒有剛剛發生的那一段小插曲般。
林貞娘恨得牙癢,瞪著那傲慢抬頭的陶醇,巴不得自己過去捶這小子一頓。
撿起幹餅子,小花走過來,輕輕拉了下林貞娘,“小娘子,您別惱我們李小郎……”聲音哀懇,小使女臉上帶出難言的沉痛之色,“像我們這樣的人,都不容易……”
隻是一句話,林貞娘卻不由得暗生惻隱之心。
寄人籬下,不管是哪個年代都不容易。
前世裏,她在孤兒院裏,還算好的。國家出的錢,讓她們能吃得飽穿得暖,也能同樣受義務教育,要是有本事的能考上大學,還能國家供讀。甚至那個時候,要是受了外頭孩子的欺負,還能一大幫孤兒一起打群架。
可是,饒是那樣,他們仍然時刻感受到沒有家,沒有家人庇護的苦楚。何況那些吃住在別人家,看人眼色卻還要盡量小心翼翼避免因觸怒主家被趕出去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