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相處,雖然幾乎沒說過什麼話,可她還是看得出這個東伯雖然沉默寡言,麵容可怖,可心腸很熱,以後也該會照應他們這一家孤兒寡母。所以再看東伯,也就沒了懼意。反倒,在心裏暗自揣摩著他臉上那塊疤到底是怎麼來的。
不像開水燙的,倒像是火灼的,活是炭塊在臉上滾過似的。想到之前的猜測,她就想,難道,竟是東伯自己燒去了麵上的黥記?
這年頭,可沒什麼保家衛國,當兵光榮的思想。對於現在的人來說,兵甲,是粗人,和那些衙差雜役一樣,都是下等人。甚至,有好多兵,都是犯了案子在臉上刺了黥記發配充軍的。
所以,一般人心裏,兵甲就是囚徒,當兵就是種刑罰,是實在沒什麼活路的人才走的路。甚至有句話,是“好男不當兵”。哪怕是現在已經是樞密史的狄青大將軍,也要受那些文人的醃臢氣。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隻有讀書考科舉,才是一條光明正大,前途無量,光宗耀祖的正途,也正因為這,大宋好學成風,無論是大城小鎮,還是鄉村,都設有學堂或私塾。
或是衙門出麵,或是鄉紳集資,提供房舍,請坐館先生。一眾小童,隻需按月出一定束脩就可以讀書。所以,一般來說,隻要不是太貧困的家庭,都會送孩子去讀幾年書,這樣就是不能考科舉,去做夥計也比別人賺得多些。
在大宋,真的就是知識改變命運,隻要你有學問,哪怕出身再卑微,世人也會把你供起來。若中了進士,則一步登天,十年寒窗苦讀,都在這一刻得到最好的回報。
當然,這是大宋男人特享的美事。女子,就沒有這樣的權利了。在這裏,能識字會自由的不是大家娘子,就是青樓名妓。林貞娘能識字,還是得益於有個中過舉的父親了。
雖然對東伯的來曆,有太多疑惑、太多猜測,可是林貞娘把這些通通放在心裏,表麵上對東伯仍然一如既往,尊敬親和卻並沒有刻意親近。
“東伯,我們都準備好了。”林貞娘笑著招呼,林東卻仍是麵色木然。
放下手裏的草料,他隨手收起放在馬廄前的小馬紮,又提了籃子,一言不吭地走過來。看東伯無意說話,林貞娘也不多話,轉身出門,又等著東伯掩好了門,才轉身往胡同外走去。
定陶縣城是一座四方城,無論街道還是住家的小胡同,都是直來直往的,聚成一片的房屋,好似一塊一塊豆腐,也像分了壟的田地。
街道連著街道,胡同連著胡同,定陶城好似一張網,將相幹的、不相幹的人連在一起。也是這個原因,所謂的蜚短流長也就傳得特別的快。
走過胡同,不管是迎麵碰上的,還是原本就在自家門口閑坐“磕牙”的,少不了要特意瞄上林貞娘兩眼。
跟著林貞娘的林靜咬著唇,幾次想抽回手去,林貞娘卻隻似不覺,仍是牽著他的手,仰著頭,步子邁得極穩。
穿過胡同,是一片小空地,空地中間是這片胡同唯一的水井。井旁的台沿兒上,有婦人在捶洗衣物,遠遠地看到林貞娘帶著林靜走過,也不知是誰說了些什麼,人群裏便有人哄笑出聲。
響亮的笑聲,讓林靜更覺難堪。終於忍不住抱怨:“早知道,不出來好了……”
雖然隻是自語,可是林貞娘知道這半大孩子其實是在和她抱怨,牽起嘴角,她淡淡道:“我做錯了什麼?還是你做錯了什麼?”
看林靜默默搖頭,她的笑容就越發明媚,“既然我們什麼都沒有做錯,無愧於心,那為什麼要怕出門呢?那些人嘴碎,要說就由她們說去,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再說,公道自在人心,她們此時說得歡,可是總有一天,她們也會被人說的……林靜,你要記住了,人活在世上,就沒有不被人說閑話的,隻要自己站得直,不怕這個。”
說完這幾句,林貞娘突然朗聲笑了起來。雖然隻是她一個人笑,可是清朗的笑聲一響,遠處井邊的哄笑聲就立刻靜了一靜。待井邊眾人回過神時,那突然發笑駭了她們一跳的少女已經走遠了。
“瘋子——”啐了一聲,有人低聲道:“你們沒聽著白府上的那老婆子怎麼說她的呢!悍婦!說是這樣的小娘子不管嫁到誰家,也一準是個刁媳婦……”說完這一句,她自己就先笑起來,其他人也隨之哄笑起來,一時間水井旁盡是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