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客棧幾日來都住滿了,兩人進城時已將近入夜,一打聽才知,便是沿街打尖的酒館茶樓也找不出幾副空座頭,徑有那投店的行旅教小二哥攔在門邊,道是:“後天劍閣開武林大會啦,小店實勻不出空房,您去別兒家問問罷,還望見諒!”
封征戎□□坐騎早換作了一匹高頭大馬,這會兒下了馬,向封殘年道:“你且跟我來。”轉頭向那店夥打聽了幾句,便牽過封殘年花驢,不走城中主道,反望街邊巷子裏折去。
封殘年也不多問,隻隨封征戎信步亂走——當年北玄帝隻手挑劍閣,原是江湖上至今仍津津樂道的傳奇典故,這玉壺城他其實來過一次:然而那畢竟是十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封殘年心記雖好,卻是個萬事不縈於懷的冷淡性子,這城中十四年來雖無十分變化,於他而言,倒似初來乍到一般。
轉見封征戎繞進一條青磚窄巷,又走盞茶時分,自一堵高牆後身拐出,四下突然一亮——卻是弄堂盡處一戶宅院,門首一掛小紅燈籠夜色裏散開一圈光暈。
封征戎薄唇微哂,自言自語道:“我道什麼,原來是這兒。”
封殘年道:“……你約了人?”他耳力絕倫,早聽出門內隱有數名男女嬉戲調笑,更夾雜著觥籌交錯、絲竹歌吹的聲響,縱然不掛牌匾,想來亦不是平常的住戶人家,想了一想,又問:“這也是客棧?”
封征戎唇角笑意登時一僵,半晌,幹笑道:“……算是罷,這兒原是家裏的一個暗樁。”擺手不教封殘年再問,自己上前叩門。
片刻後有人應門,將二人迎了進去,封征戎命那人安置牲口,空著的一隻手順勢捏了捏封殘年手心,笑道:“明日並無要事,你若喜歡,今日便好好玩兒一玩兒,看上哪個了,隻管跟我講……”一邊說著,一邊拉他過了天井,步入花廳之中。
這玉壺城近日才下過雨,雖是仲春天氣,夜裏兀自寒涼。花廳門簾掀處,撲麵便是一股混著脂粉香的溽熱酒氣。封殘年猝不及防,被熱氣熏得打了兩個噴嚏,但覺視物一片模糊,卻是連眼淚也熏了出來。
便在此時,忽聽一個妖妖@嬈嬈的女子聲音說道:“呦,這位小公子好端端的,怎地竟著了涼?”眼前紅影一閃,一條粉不粉、紅不紅的帕子,徑直便往他臉上抹來。
封殘年嚇了一跳,掌心倏地翻起,食指、中指彎曲成扣,幾乎便要去卸那女子手腕關節,猛想起此生再不可動武,這才勉強止住動作。耳邊封征戎卻接口道:“此處生意倒好。”
先前說話那女子“啊”的一聲,顯是個極會看眼色的,單憑封征戎這一句,便清楚開口說話這位才是真正掏銀子的主顧,忙笑道:“權靠恩客打賞罷了——兩位公子今日來流芳院,可是想尋姑娘作陪?”
她答話時便放脫了封殘年。封殘年隻覺那帕子上近乎刺鼻的濃鬱香氣好容易離自己遠些,忙退開半步,抬手抹抹眼睛,饒是一生之中身經百戰未曾言敗,這一退卻終究帶了幾分驚魂未定落荒而逃的可憐意味——他自己其實也不明白為何如此,抬眼看時,但見一個穿戴花俏的肥胖女子立在自己身前不遠,指尖塗了鮮紅的丹蔻,隻把一條帕子連同不知浸過幾回香粉的美人團扇捏在手裏,前後左右來來回回的搖——便不由又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