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風雪夜話(1 / 2)

今年的冬似乎比往年滯留得更久,二月開春時還頗有幾日回了暖,這幾日倒春寒,一夜之間卻又將解凍不久的臨江渡口凍了個嚴實。昨夜北風刮了一宿,清晨便飄飄灑灑的落下雪花來。

臨江渡是個老渡,相傳上古有虞氏便葬身於此,有個名字便又叫虞陵。自從四十多年前的大臨朝被北邊來的韃子霸占了江山,老渡荒棄,南來北往求渡的便不剩了幾個過客。渡口開張的幾家客棧紛紛另謀生路,隻剩了離江邊最近的一家老店尚自慘淡經營。今日江水封凍,冰上難以行車,晨來南渡的十幾名行商無法啟程,老店沉寂已久的大堂之中,居然少有的熱鬧了起來。

早有店夥移開了老店大堂正中的桌椅,在堂內燒足了火炭,時而冷風夾裹著雪花擠進關不嚴的門窗縫隙,直吹得火光明明滅滅——這時已是黃昏,大雪卻全沒有要停的意思,彤雲壓頂,黯黯如昏,坐在窗邊的幾名客商見此情景,心知明日也未必成行,臉上不由都露出一抹愁色來,有幾人便低低的歎上一口氣,轉過臉去聽火塘邊一名老者的說話。

說話的老者約莫五六十歲年紀,頭頂稀疏的發絲幾已全白,身穿一件洗白了的藍布直裰,滿麵風霜,一望便是個浪跡已久的江湖藝人。他身後領了一個八九歲的垂髫小童,每說上一段故事,那小童便托著一個木盤走下場來,向四周的客商討些打賞錢。

隻聽那老者清了清嗓子,將手中兩片梨花板連敲兩下,道:“方才小老兒說的乃是當年聖武太子與世祖皇帝攻破臨朝國都、太祖皇帝登基興業、臨靈帝淒淒惶惶連夜南渡的掌故,這原是本朝開國的大史,可惜武太子用兵如神,卻終究為亂臣賊子所誤,功虧一簣。這正是:武太子三取武陽城、先齊王錯失臨靈帝。

“卻說先齊王一時大意,武陽陘口放走了臨靈帝,不想竟惹出了一番禍端:原來那臨靈帝夜奔南逃,到得嵋州,心下不甘,便召集了大軍五十萬人馬北上。太祖皇帝下旨,命武太子帶兵討伐。誰知那臨靈帝著實心狠手辣,早令細作潛入武太子軍中,將毒藥拌進了飲食之內。端平二年臘月,武太子與臨朝的平章將軍白毛川上一場大戰,可謂是昏天黑地,日月無光。那平章將軍郭芳使的是一對雙刀,雖是號稱臨朝第一號的厲害人物,在武太子一杆長槍之下卻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兩人領兵對陣,翻翻滾滾殺了數十回合,眼見那郭芳再也招架不住,說是遲那時快,武太子回馬探槍,大喝一聲:‘著!’”

那老者深諳說話之道,一聲“著”說得急促響亮,羯鼓鼓點亂起,隱約間似也帶了三分淩厲之氣,話音既落,老店大堂中的眾人便不由自主的都向他望去,一個關外口音的漢子像是頭一次聽到這段故事,接口問道:“後來怎樣?”那說話的老者卻一聲長歎,道:“誰知便在此時,那臨國細作下的毒藥陡然發作,武太子翻身落馬,就此一命而終。”頓了頓,又道:“這便是:死生有命天算盡,徒留人間歎不平!”梨花板“嗒嗒嗒”拍了一陣,教小童下場討錢。

堂內眾人一陣唏噓,紛紛解囊,有給兩文三文的,有給十文八文的,不多時木盤內便得了數十文。那老者歇了片刻,又說起了武太子死後,其弟世祖煬皇帝鞭殺臨靈帝、血洗嵋州城、平定兄弟齊魯燕趙諸王叛亂的諸般事跡來——老者口中的這段講史話說得便是本朝初年發生之事,直到如今也不過幾十年光景,這段故事是眾行商從小聽慣了的,都知道不甚精彩,堂內便沒多少人去聽,火塘邊言談之聲四起,漸漸地便蓋過了那老者的語音。

那小童手捧木盤立在場下,見眾人都不理會自己,眼圈兒不由有些紅了。他等了半晌,正要回那老者身邊,斜剌裏驀地白光一閃,隨即盤身一沉,眼前居然已多出了一錠碎銀。

那碎銀足有一兩多重,雖是擲入盤中,來勢卻略略一沉,毫無碰撞的聲息。那小童從未見過有人打賞銀兩,一時反倒有些傻了,過得良久,才省得呆呆望銀兩擲來的方向看去。

那方向是個角落,離火塘比旁處遠,一張方桌上點著盞油燈,桌邊隻坐了一個身穿白衣的客人,以手支頤,靜靜的不知在想些什麼。仿佛覺察到了小童的目光,那客人忽地回過頭來,向小童笑了一笑——那卻是一個三十三四歲的中年男子,錦帽貂裘,衣飾華貴,容顏清俊,神宇溫潤。店內暖紅色的火光遙遙的打在男子透著風霜氣息的臉頰上,依稀像是滄桑的,不知不覺間,卻又有一絲柔和優雅的書卷意味沉浸其間,緩緩沉澱出一種教人移不開眼的厚重與淡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