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百鬼日行(1 / 2)

鉛雲厚重,壓城欲摧。

一場罕見的暴雨席卷了河北道的一座無名小鎮。

嘶吼的狂風裹挾著瓢潑大雨,如天神的長鞭般抽打著大地,好像要洗淨人世間的一切罪惡。

自古燕趙多慷慨之士,但即便再桀驁的人,麵對這傾覆一切的天威,也興不起半點對抗的念頭。或是拽著妻兒縮身屋中,或是虔誠的匍匐在地膜拜上蒼神威。以至於隻有寥寥幾人,恍惚間覺得灰暗的烏雲曾被一縷陽光穿透,看到西北方那一道亮起的灼目金光。

雷鳴震天,銀蛇亂舞,不可思議的自然偉力下,卻仍有三十六位全身被冰冷鐵甲覆蓋的甲士,任憑暴雨抽打,腳下仿佛生了根般死死定在濕爛的泥土中。

不言不語,靜立不動,卻自有股肅殺鐵血的氣息,即便是再無知的蟲獸,也不敢靠近他們身側。

而彷如殺人機器般的甲士們,卻簇擁著一位清新脫俗,仿佛池邊青蓮的美人兒。她輕巧的白衣一束,粉黛不施,隻在眉心有一點仿佛由長安蕊秀坊的招牌花液點成的細小圖案,漫天大雨近身之時,都會違背常理卻又自然而然的散開。足不沾塵,衣不濺雨,悠悠然仿佛謫仙中人。

她靜靜地看著麵前那同樣穿著白衣,卻被暴雨**的扭曲不堪,極其狼狽的持劍男子,忽的開口:“林正青,大日劍宗末代宗主之子,開元元年涉嫌叛國,全宗被滅,僅餘剛剛滿月的你被提前轉移,從此下落不明,可對?”

被道破來曆,林正青沒有驚愕憤怒,隻是在轟鳴的雷聲中艱難出聲:“方才,那是陰符宗不傳之秘,二十七路閻羅手?”

青蓮似的美人兒輕輕頷首,又帶著些兒憐憫地道:“在你出劍前動搖你心誌的是蠱神宗秘術,封鎖你身形的是素女道絕技如封似閉,就連我左手的令牌都是雲天宗至寶,大雨龍王令。當然,現在它們大多都有了新的名字,安息吧,九正七邪早就成為曆史了。”

林正青沉默不語,良久方才啞聲問道:“當今天子,修為到了何種程度?”

“皇兄天縱之才,太極殿裏靜修四十載,已於十九日前破境成功,誕出了一絲真靈,七日前南方飛鷹傳書,東北渤海國舉國內附,西南三聖地也將派出祝賀使團入京,想必也已臣服。其實,破境之日的大赦中,你就脫卻了罪人之身。”

林正青輕笑三聲,喃喃自語:“國泰民安,四海賓服,真真是聖明天子。”

淩厲的劍意漸漸消退,他望向北方,輕聲道:“今天這陳河,不安寧。”

陳河,最初不過是黃河眾多支流中平凡一條,但六百年前那場攸關人類生死的大戰中,百萬計數的將士們冤死於此。怨魂不散,化作河中水鬼,拉扯所有過往之人,一旦入夜,便是鑄就了道基的修行者也不敢說能輕易過河。

陳,通沉。沉入冥府,無法得脫。

青蓮似的美人兒順著北望,不遠處的河流暗流洶湧,波濤起伏,即便凡夫也能看出異常。

而在她的眼中,卻還見到了水下躁動的妖獸,狂呼的冤魂,甚至有幾股平常都潛伏水底淵洞,強大到即便她這個已臻至第六境的大修行者也不敢輕觸其鋒的氣息。

它們都帶著**裸的貪婪與狂亂,毫無理性地向上遊奔去,即便偶爾撞到了河麵上的元氣禁製也無暇顧及。

她心中已有了某些揣測,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來,卻見狼狽的持劍男子,已經如木頭般倒下,栽在了泥濘之中。

女子似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揮手處,空間漣漪震顫,一輛華貴的馬車與車側恭敬侍立的仆婦緩緩出現。

眼簾微閉,再睜開時,已充滿了說不出的高貴與威嚴。

“我們,去陳河。”

作為泱泱大唐的長公主,她清楚地明白陳河一旦崩潰決堤,會帶來多大禍患。至於掩埋林正青這已到了六境上品的大修行者的屍體,撫恤暴雨狂風中受損的小鎮百姓這種小事,不用言說,自然有人明她心意的一一處理。

即便林正青的修為足以傲視大多數強者,於她而言,不過是誅殺了一名大日劍宗餘孽。無甚可悲卻也無甚可喜。但初步掌握了人格變化之道,為日後修行鋪平道路,卻著實值得高興。

軟紅三千,七年曆練終究是沒有白費。

於是進入車廂的刹那,她突地撮口而嘯,嘯聲低沉卻又清越,傳遍四方曠野,傳入無名小鎮,音聲至處,風雨驟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