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威路上的房子,大多已被拆除,我是親眼看著我家的房子轟然倒塌的。兒時的記憶,全埋在了那片廢墟中。那僅存的幾棟房子中,也有陳虎家的房子,按村裏人的話來說,就是:
“現在搬不起的那些人家,估計這輩子也搬不走了吧。”
喬遷的那天,酒席擺在我們的新房子裏。我從學校裏請假回家,父親的親朋好友從四麵八方趕來道喜。父親單位裏的同事也全都來了,父親跑前跑後,接待客人,安排座位,忙的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
那時的父親在鎮裏人看起來是風光的,他有很好的口碑,有一幢漂亮的新房,有一份事業單位的工作,有一個即將長大的兒子,有無數前來道喜的朋友。難道他的人生還不夠完美嗎?可是,上天沒有讓父親的幸福感延續太久。
我們才搬進新房沒多久,甚至還沉浸喬遷的喜悅中,有一天下午,父親推著自行車回家,停車的時候,車子竟然沒停穩,倒了在地上。父親也沒有動手把車子扶起,徑直進了客廳,母親不擺地攤休息在家已經好幾年了,她在身後朝父親罵道:
“車子倒了你也不扶一下,就這麼忙啊?”
父親沒有回應,待母親扶好車子,給父親泡茶的時候,父親才開口說話:
“我下崗了。”
母親不相信,父親抄了一輩子電表,修了一輩子的電燈,搶修了無數次事故,眼看著還有些年頭就退休了,怎麼可能說下崗就下崗了呢?
體製內的事我不清楚,聽說供電局一年有兩次安全規定考試,從那一年開始實行末尾淘汰製。父親大多數時候都在抄電表,修電燈,和基層的客戶打交道,聽說那一次他的成績排在後三位,所以,便被淘汰了。
我不知道失去一份工作對於別人的意義,但父親失去他為之付出一生工作後,開始變得頹廢。他常和我說:
“當年,我一直覺得像農村的電費,除了我,沒有人收的上來。可其實並不是這樣,這個地球離開了誰都會轉。早知道當年就跟仲明去北方做生意了。”
那時的我,並不太理解父親,看著他頹廢的樣子,我還常常諷刺他說:
“當年和你一起管理農電站的那些人為什麼在轉製的時候都有了編製,而你卻還是一個臨時工?就是你做人太認真太死板了。”
我這麼說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過父親的感受,那時候,我大多數時間還是在學校裏,所以並不知道父親是如何挨過那個寒冷的冬季。
冬天走了,春天也就不遠了。春天來了,我也就看開了。父親失業對我來說,最大的變化就是,我一周的生活費有五十元,從那之後,成了三十五元,但就是僅此而已,沒有別的影響。
春天走了以後,夏天就來了。夏天來了,高考也來了。我的三年高中生涯,除了看了無數的小說,一事無成。所以,高考對我而言,或許是種可有可無的東西,我知道自己上不了好學校,所以,上不上大學,都無所謂。
我和父親之間爭吵越來越多,高考成績出來後,父親希望我留在義烏,他說:
“義烏學院哪點不好?離家又近,每周都可以回家,雖然不怎麼樣,但電視上說從這學校出來的人都很會做生意。”
我沒想過這輩子要做一個商人,也沒有想過要在義烏讀所謂的大學。我和父親吵的越多,越有一種離家越遠越好的衝動。我說:
“反正我就是不要在義烏。”
父親很是生氣,說:
“你不知道我失業了嗎?你不知道我沒有錢嗎?你心這麼大,自己愛去哪去哪吧,反正我不會掏一分錢。”
我說:
“我就是不想在義烏。”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很有能耐,你看看你高考考了幾分?還挑三挑四,有本事大學別讀了,自己掙錢去!”
我的倔脾氣也不是吃素的,我說:
“行,你給我兩百元路費,我這就賺錢去。”
父親臉都氣綠了,掏出兩塊百錢,一張一張的砸在桌子上,說:
“一百,兩百,夠了吧?你有能耐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