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劉郎慢道入天台,處處桃花才洞栽;賈午牆高香可竊,巫山雲杏夢偏來。詩因寫意憑衷訴,戶為尋歡待月開;多少風流說不盡,偶編新語莫疑情。
話說明朝弘治年間,南京應天府上元縣有一官家子弟,姓龐名國俊,字文英。其父刺史公,名棟,號良材。伊家世擁簪纓,原係蘇州府當熟人,年已逾艾,隻生一男一女。男即國俊,年十四歲。女名嬌蓮,十三歲。文英賦性聰明,凡所讀之書,過目成誦。十二歲時,不但時文捉事立就,兼之詩詞歌賦,下筆成章。親眷朋友,誰不羨服他,父親十分歡喜,以為吾家千裏駒。是年,文英十四歲,適遇宗師歲考,先行文縣考,文英入場赴考。是時,知縣是個少年科甲,原籍嘉興人,到了試期,入場出題甚晏。文英研墨濡毫,略不構思,頭刻做完,日色未斜便去交卷。縣尊看他貌美年少,文機敏捷,定要當堂麵教。取卷展開細看,就嘖嘖稱讚道:“文詞冠冕,筆致秀麗,本縣句當首薦。”遂取第一名送府,府又取第二名送道。喜得文英誌高意滿。
過了幾日,又是宗師考。則文英進場做得兩篇文字,如錦繡一般。候至發案,竟取第一名進了學。到簪花這日,一路迎來。隻因人物標致,年紀又小,所以男婦大小無不擁擠觀看,便有豪門嘻成許多來說媒的。他自恃才貌雙全,要娶一個絕色的妻房,隻是憎長嫌短,不肯輕允,他父親也隻得聽他。不料十五歲上,龐刺史染病身故,居官清正,遺產甚微。幸有母親季氏主持家務,遂勉文英苦誌攻書。若無正事,閉戶不出。就有那同進學的朋友,見他父親去世,哄誘他去做歹事的紛紛而來。隻因李氏治家嚴肅,不敢入隊,隻與同窗兩個密友,一個名張子將,一個名任伯衢,朝夕伴讀。那二子雖是肯讀書,說到才貌二字,如何及得文英,偏是髭須滿頰,黑麵黃麻。有時在街坊上同步,那些婦女看見張、任,無不掩麵而笑,以為鍾馗現世,及看文英,無不眼光四射,以為仙子臨凡。不要說男子中沒有這樣俊俏,就是婦女中也尋不出這般豐姿,恨不得一口水吞在肚裏去。那文英儀表生得:
身軀嫋娜,態度娉婷。鼻倚瓊瑤,眸含秋水。眉不描而自綠,唇不抹而凝朱。生成秀發盡堪盤,雲髻一窩天與。嬌姿最可愛,桃花兩頰,假使試舞袖子,吳窩也應傾國。抑或曳長裾子,漢殿定室專房。紅錦當中亦有風流戲窟,白綾襪底何須隨步金蓮。正所謂楊柳春柔縈別緒,芙蓉秋豔妒嬌娃。又道是,漫誇洛水中賓夢,直抵巫山一段雲。
話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文英已是十七歲了尚未婚聘。這年適當大考,文英服製雖滿,奈科試已過。時值中秋,是夜天清月蛟,文英正欲與嫦娥作伴,因母先寢,隻得歸房。怎常那月光照人,侯至更餘,方才睡去,夢見有一神人,頭戴唐巾,身騎白騾,雲是梓潼帝君,枉夢與文英道:“汝勤心讀書,上帝不負汝,日後鼎甲成名,汝婚姻良偶,該在看金榜之日。汝宜留意。”醒來乃是一夢。及到了八月盡頭,是日,文英悶坐無聊,忽聽見外麵人聲沸騰,便記起中秋之夢,對張、任二人道:“今日是寅日,想是放榜之期,我們可往外邊觀看。
”張、任二人道:“好!好!”三個一齊出門,轉到鬧市榜亭之下,看完了榜,張、任二人道:“此地已是布政衙門,何不隨隊登堂看一看宴,也是一場樂事。”竟由大門進去,看完了宴,便出大門之外。隻看迎舉人的男女,簇肩擦背,推來推去,都說道:“今科迎舉人自然盛的。”你道今科為何更?是奉朝廷恩詔,廣額各省舉人額數,所以看的人越多。文英正在徘徊看玩,忽聽人人喧嚷道:“站開!站開!舉人來了!”聽得鼓樂喧天,擁擠而來。但見旗振綺才,笙管接續。那些新舉人,也有騎馬的,也有乘轎的,揚揚得意之狀,不可言盡。都是亮燦燦的金花,簇新的藍袍,二名一名序次而來。正是:
折桂子兢赴鹿鳴宴,解元郎喜爭及第先。
三人正看得高興,隻見兩邊竹簾內女人,生得十分嬌豔,推起竹簾,露出半身伸頭張望,卻不看那些舉人,倒把眼睛一瞬一瞬都注在文英麵上。有詞為證:
兩縫細姐纖玉,雙眸堪比寒晶。瞳人黑白太分明,光焰常流不定。遇見女子似白,一逢男兒偏青。常嫌阮藕欠多情,不作紅顏水鏡。
那些女人就思量在眼角上遞了情書,凡是樓頭上的互相指搠,有說文英標致可愛,有說張、任視陋可憎,各人議論不絕。時已下午,天色將晚,看舉人的亦漸漸去了。文英三人尚站在一家門樓之下,正在閑絮,隻見裏麵有個美豔女子,年紀約有二八,端坐簾內,又有一小青衣女,輕移蓮步,娉娉婷婷,乃向文英凝眸遙望,把那纖纖玉手相招。有詩一絕為證:麵如冠玉體含香,能亂閨中少婦腸;邂逅相逢情自熱,纖纖玉筍豈容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