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於紫宸宮北,溝通天祿閣和石渠閣,與承明殿相望的太學乃天下學子慕向之所。博士與其弟子於此講經論道,針砭時弊,其辯論精彩之處,甚至會編纂成書,名垂青史,叫人如何不心馳神往。華製,太學生百人,於是這一百名額著實讓人搶破了頭。偏偏有這麼一位,倚恃國姓,終日閑散,來去隨意,吊兒郎當。其實太學博士早就不指望此人明經治學了,隻求他能不遲到早退。
這個要求很高嗎!?
——且看其兄,穆穆皇皇,宜君宜王。
再看其弟,奮疾勇決,允文允武。
對於此人——二公子祁,博士們隻能奉送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扝也!
博士之首,博士仆射咬牙切齒地想道:若不是此人深受上寵,甭管他是丞相之子還是椒房貴戚,他都要把人掃地出門,可惜太學名義上為天子門生,隻要天子不應許,自己就不能“自作主張”將人“逐出門牆”。
當真可惡!
博士仆射頂著冷汗上疏天子,委婉借言太學生良莠不齊之事,影射其中最大的權貴子弟——天子親弟,二公子祁。
先帝有三子,長子澍即今上,皇後所出。次子祁,林夫人出。三字翛(音同蕭),以軍功封穆君,擢為衛將軍,亦皇後出。三字之中,唯二公子不學無術,耽於酒色,業荒於嬉,國人提起,無不搖首歎息。
隻可惜了其母的林下之風!
公子祁生母林夫人,其行閑雅瀟灑,善黃老之學,故先帝親口讚歎她懷有林下風氣,甚至將她居住的宮殿改名為林下。時人作謠歌之,林夫人的林下風氣遂揚名天下。
隻可惜林夫人早卒,難以追想佳人風采。
博士仆射的上疏很快得到回應。天子下詔,製詔曰:“太學生乃國之來者。《詩》雲:‘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其令有司既望科第太學生,考舉其者。凡不合格者除太學籍,永不複錄。”
博士仆射長舒一口氣,這可是陛下默許了?博士仆射倒不覺得自己一份奏疏就能令天子改變心意,不過無論如何,可算得除心頭之一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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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望,太學科第。
華國二公子祁,年十五,仍居於紫宸宮林下殿中。他以赤纚束發,尚未加冠,又不肯結髻,尺長的烏發束成馬尾拖在腦後,一身緹緁花裏胡哨,周身玉飾琳琅滿目叮鈴哐啷,足下絲履葳蕤生光,明珠點綴,腰間一柄千金寶劍鎏金嵌寶亮瞎人眼。他腳步浮虛,踩在棉花上似的,眼神飄來蕩去,流裏流氣——看著便叫人想到聲色犬馬,紈絝子弟八個大字。
巳時四刻,太學科第過去半個時辰,劉祁還東搖西擺地走在從林下殿到太學的宮道上。華製,天子一娶十二女,象十二月也①。即一後,一世夫人,中左右夫人,四姬,三良人。故後宮中有位份的唯此十二人,可居於掖庭之中,餘下隻得居於桂宮、明光宮中。此三宮,與北宮、長樂宮,合稱長安五宮②。公子祁之母林夫人,乃世夫人,即可居於掖庭之殿,不過她有大幸,凡事也不必拘泥於成規。林夫人所居,乃與掖庭以一宮道相隔,與麒麟閣毗鄰的宮殿。公子勝衣之後,按製,當搬出掖庭,在封君之前,或居於紫宸宮,或居於北宮。一般而言,嫡子居紫宸,庶子居北宮。不過林夫人受寵,子以母貴,且林下殿在掖庭外,先帝便許公子祁仍居於林下殿中。今上即位,也沒叫他搬家,便一直居於此了。
林下殿離太學絕對稱不上路途遙遙,劉祁這到遲得可謂毫無天理。
看見劉祁慢吞吞地到達太學大門,為了太學科第而由天子親令駐守的南軍軍士瞪視他,剛想發出嗬斥,卻叫他身旁的一位期門軍服飾的郎官攔住了。期門掌執兵送從,秩比千石,置中郎將以將之,秩比二千石,是真真正正的天子親衛。這名期門郎看著劉祁,眼神有些複雜,嘴裏無聲地發出一個詞,拱手一禮,讓開進入太學的道路。
劉祁眯著眼細看了這名期門郎一陣,顯然他還未睡醒,眼前一片混沌,過了片刻,他才認出這是前將軍趙冉遺孤,期門軍中郎將趙佺,常侍今上左右,於是頷首為禮,晃悠悠地進入太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