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調令(3 / 3)

結果這一晚還是在新房子睡了,韓墨實在沒有力氣開著車回去,他兩隻胳膊已經抬不起來了,而且明天還要在這邊等著收貨,隻能讓媽媽起早坐火車回去上班,韓父留下幫手,父子兩人一直幹到過小年那天,才算把房間徹底收拾出來,隻等著年後拎包入住就行了。

韓母的調令這天也下來了,震驚了所有柳楊站的職工。

對於鐵路職工來說,隻要不是跨區,段內調動是非常普通的事情,比如前幾年時興的文藝工作隊,隊員都是從各個基層抽調出來的,演出完了再各回各家,但韓母肯定不在此列;再比如工作上有非常突出的一技之長,比如顧小姨,她在調度室幹了將近八年,實打實的人才,放倒下麵的三等站做個副站長都不為過,但韓母還不在此列,而且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倒是有人說韓家搬到省城了,可韓母上下班並沒有做通勤車,所以同事們都沒當真事。

讓大家吃驚的原因有兩個。

一是時間不對,從來沒聽說過年前有調走的,春運是鐵路線上最忙的時刻,到處都缺人,拿了調令原工作單位也未必能放人,所以一般都是過了年辦理調動的人比較多,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可柳楊站的站長一句都沒問就給批了。

二是職位不對,原本今年十一最忙的時候韓母請假,已經內定她的後勤主任沒有下文,明顯是打了水漂,可人家從小站調到大站,不降反升做了售票處副主任(售票員→票房值班員→票房主任),不敢說權利多麼大,工資妥妥的漲了一級,工資待遇福利獎金樣樣都水漲船高,這也太讓人羨慕嫉妒恨了。

一時間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誰碰到韓母都要拽著她問幾句,韓母沒法細說,索性提前去了省站報到,小姨夫帶著她在站內各處辦公室走了一圈,先混個臉熟,人事處的處長網開一麵的給了半個月安家假期,正好過完年來上班。

售票處的主任偷偷問小姨夫:“你這個大姨姐什麼來頭?”

小姨夫一頭霧水回答“不知道”,得了一個白眼,還是人事處的那位處長悄悄提了一句:“大站下的令。”

大站指的是一把手站長,於是沒有人再追問了,眾人做鳥獸散。

韓墨到小舅舅家,狠狠的睡了十二個小時,清清爽爽的原地滿血複活了,找出各種禮品,去了半條街後麵的大舅舅家。

顧大舅的一生比較悲催,各種各樣的原因造成了他如今的鬱鬱不得誌。

他和姐姐是最後一年趕上上山下鄉的知青,但是地點不一樣,韓母的運氣好,碰到一個姓楊的老支書,這人自己沒文化,但是對有文化的人特別敬佩,頂著各種壓力,創造各種條件讓大隊裏的知青們學習,集中所有的力量讓他們吃飽穿暖,第二年恢複高考後,韓母一下子就考上了鐵路學校(那時候中專比大學分數更高)。

以後的幾年裏,大部分知青借著楊支書這塊跳板上了大學和中專,老人家去世後的葬禮,韓母也是參加了的,她說趕來送葬的人最少有上千,其中不乏有市裏省裏的大幹部,而這個原來叫楊家屯的地方,也是開放後得到各種扶持力量最大的,扶貧基金年年給,公路鐵路換著修,現在已經改名為楊家集鎮,據說正在發展蔬菜大棚。

顧大舅的成績比韓母的更好,可他的運氣太差,和姐姐一同參加考試,韓母接到通知書半個月了,他才打聽出來,考上的省城大學被頂了,是公社支書的小兒子去的,那支書信誓旦旦的說:明年一定讓你走。

可接踵而至的下派體力勞動,讓他根本抽不出時間複習,時不時的上吐下瀉,後來有人告訴他同屋的知青給他下藥了,因為公社支書怕他報考省城大學,把小兒子的事情兜出來,顧大舅一怒之下狠狠的揍了這個支書一頓,又讓父親幫著找了相熟的鎮上領導,要了一個參軍的名額,放棄了上學。

三年複員回來後,韓母已經畢業成了鐵路上的幹部,他則變成了製糖廠的一名鍋爐工人,每天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他一天天的變得頹廢起來,但是顧家條件在哪裏擺著呢,就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是小學代課教師,兩人相處一段時間後感覺不錯決定結婚,因為暫時沒有房子,韓母就在鐵路家屬區申請了住房,然後把地方讓給弟弟結婚。

一年後韓墨的大舅媽生了一對雙胞胎,卻正趕上國家實行計劃生育最嚴厲的時段,鎮上計生辦不分青紅皂白就把顧大舅家算成了超生,並以此延伸出了多種不合理的處罰。

首當其衝的就是罰款,而且罰的特別重,顧大舅咽不下這口氣,硬是找到了上級市的計生辦,拿著超生罰款書問到:“基本國策是什麼?城市夫妻隻能生一胎,可一胎雙子是我們能決定的麼?”

生雙胞胎的肯定不止顧家,拖了一段時間後,罰款取消了,可大舅媽的工作也沒了,本來就是代課老師,學校可不管你幾胎生的,總之有倆兩歲以下孩子的,就必須辭退,顧姥爺製止了顧大舅繼續上告,反正雙胞胎也要人看,不上班就不上班吧,每個月老爺子還從自己的工資裏拿出一部分來補貼他們,免得孩子媽媽營養跟不上去,孩子連奶都沒得喝。

接下來倒黴的就是顧大舅了,製糖廠同樣不管原因,沒有獨生子女證的,每月少了三塊錢補助,年底各種先進評比要扣分,連職工住房都不給分,這些顧大舅都忍了,踏踏實實一心一意的的幹工作,總想著把拉下的榮譽補上,終於熬成了鍋爐班班長。

好容易孩子大了可以上幼兒園了,單位係統內部的規定:不能出示獨生子女證的,就要按照議價交托兒費,議價和公價之間相差十元,兩個孩子就要每月比別人多交出二十元,這樣變相的經濟處罰誰能接受得了?他想著好歹單位有這方麵的補助,又咬牙忍了,結果報銷的時候,隻給一個孩子的,顧大舅恨不得一口血噴在工資單上,他一個月能掙幾個二十元?

好容易孩子更大一些可以上糖廠子弟小學了,還是因為沒有獨生子女證,還是需要按照議價繳費,這個可就不能忍了,因為錢太多,每個孩子每學期二百四十元,顧大舅的工資才多少?當時還不到五百元,全給孩子交了,一家人喝西北風?他拿著出生證明就去找廠裏了,新換的廠長也算通情達理,連帶著讓倆孩子上中學也不必交學費,這才把風波平息下來。

可子弟小學的班主任就是不願意接收雙胞胎孩子,說這樣一起來的兩個孩子要哭都哭,要病都病,長相相同,一點都不好管理,除非家長同意分成兩個班,顧大舅為了孩子能上學已經焦頭爛額了,二話不說答應下來,總算他們兩個爭氣,成績一路領先,為什麼大舅媽對他倆要求如此嚴格?那是被各種不公平的待遇給逼的。

顧大舅四十出頭的人,已經是花白的頭發,微微佝僂的身材,就因為比顧小舅多了一個孩子,看上去把這個孩子的年齡都活到了自己身上一般,常年繁重的體力勞動和被汙染的環境,讓他的氣胸非常明顯,常常說著話就會喘個不停,而大舅媽更是像祥林嫂一般,除非不開口,開口就是各種傷心,用她的話說:我也是知識分子,我知道斤斤計較讓人煩,可我有什麼辦法?每個月就這麼點工資,不算計著花,早就餓死了。

韓墨看著鏽跡斑駁的鐵門,遲疑著沒有進去,要是能不來,他是真心不想來的,微微歎了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拍響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