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風雨起蒼茫 第1章 紅月(1 / 2)

夜幕降臨,一輪圓月懸掛在黑茫茫的大山上。

今晚月色異常,紅得像滴血,夜空好似被捅破了一個圓形的傷口,血光籠罩大地。往日夜晚熱鬧的大山此時變得靜悄悄,但靜謐中又動蕩著一股不安的氣息。

突然一陣撲棱棱的聲音響起,大山邊緣森林上空騰起一群鳥雀,呱呱淒鳴亂叫之後,盤旋一圈又投進林子裏去了。妖異的夜色中,一個人影鑽出林子,趔趄幾步軟倒在山路上,大口喘著粗氣。

這是一個年輕道士,十六七歲年紀,身上道袍襤褸,頭頂粘著幾片樹葉,臉上被荊棘劃破了幾絲傷痕,一副狼狽模樣。

小道士喘穩了氣,抬頭望了一眼紅月,心中的怨氣隨著複蘇的膽氣湧上來,不由破口大罵:“賊老頭,自己樂得快活,整天吃香喝辣,養肥肚腸急著投胎,害得老子跑斷了腿。死駝背,挺屍直不了的老貨,指的什麼路,早晚瞎了你的狗眼,爛了你的狗嘴……”

這一通罵下來,賊老頭和死駝背不知道生生死死了幾回,小道士的氣終於出順了。

也怪不得小道士這麼大的火氣,五天前,他奉了賊老頭的命令,替賊老頭到田家鎮給俗世兄長送書信。小道士原本是千般不願意去的,這陣子好不容易尋了個大戶,請師徒倆看陰宅風水,每天好酒好菜伺候著,何等快活。卻不料隻吃了第一餐,嘴舌剛剛滋潤,腸胃恰似枯苗初逢甘霖,就被賊老頭打發去送書信。

賊老頭平時是個死摳的人,師徒倆奔走世間,沐風櫛雨,粗茶淡飯,往往幾個月嘴裏能淡出個鳥來。尋了個大戶,裝神弄鬼,拖延些時日,住上半個月一個月都是可能的,酒菜雖比不上酒樓名廚的美味佳肴,但豐盛的程度和舒適的日子卻能將師徒倆缺少營養的枯瘦黃臉養得紅光滿麵神采奕奕。

小道士不是蠢人,麵臨這等一年難尋的好事,自然不願意苦足跑路。賊老頭左說右勸,說這封家書如何如何重要如何如何急如星火,並在家書上弄了根雞毛佐證;說俗家兄長也是個大戶,接信後肯定會用好酒好菜招待他,跑一趟是不會吃虧的;並許諾這次得了銀子,回來請他去酒樓大吃大喝一天,並替他縫製一件新的道袍。

新道袍倒不稀罕,按師徒倆的惰性,穿得十天半個月,鐵定混成舊道袍。倒是兩頭跑個幾天,頭尾的招待不弱於大戶人家,何況還能去酒樓胡吃海喝一天,蠻吸引人的。不過,小道士心中稍動,臉卻扭向另一邊,擺出一幅誰願去誰去反正老子不去的神色。

賊老頭何等精明,給了小道士一個爆栗,罵道:“白養了你這小滑頭,你的小心思我會不知道。辦好這件事,傳給你。”

小道士暗喜,在賊老頭千承諾萬保證後,裝作不情不願地出發了。

跋山涉水,行了三日,反複打聽,小道士尋到了師傅兄長家。這走近一瞧,小道士的心涼了半截,才明白上了賊老頭的大當。

賊老頭的俗家兄長不愧是大戶:門戶洞開,沒有門扇;窗戶大張,缺少窗葉;略微傾斜像個垂暮老人的三間草屋,空空蕩蕩,一床一桌四凳而已。大戶之大,原來取的是大風自如來去居家空間廣闊的意思。

小道士希望落空,抱著填飽肚皮的最低願望眼巴巴看著麵前一字排開麵黃肌瘦的一家四口。誰知道賊老頭的兄長剛看完家書,麵色大變,在瞧不出年紀的老女人耳邊嘟噥了幾句,霎時全家總動員,一窩蜂衝進屋內,又一窩蜂跑出來,肩上各挎了一口爛布包,眨眼間一溜煙去得遠了。

“小道士,我搬家了,不留你,你也快走吧。你師父信上交代,從那裏來回哪裏去,別停留!”

小道士聽見賊老頭兄長匆忙間撂下的一句話,目瞪口呆,麵朝著一家四口消失的方向,回不過神來。過得許久,小道士被五髒廟內抽風般的空虛感拉回現實,才明白最低的願望也隻能靠自己去實現了。

原打算忍住一餐不吃,省些銀子,到地頭了自然有好酒好菜招呼。沒想到竟有這樣的人,水沒喝一口,飯沒吃一粒,碰麵就走不算,還趕人走,真是豈有此理!一個娘胎屙不出兩類人,一樣的德行!小道士憤憤罵了幾句,摸了摸內褲暗處的夾縫,所幸以前悄悄積存下的幾塊碎銀子還在,回程的吃用有了下處,倒是不用擔心路上挨餓。

但是小道士不想花費這些好不容易積攢的銀子,替賊老頭辦事,費用理應賊老頭出。小道士知道,從賊老頭手裏摳銀子,無異於虎口奪食,總得想個法子才好。直接說用了銀錢,就暴露了偷偷積攢銀子的事實,憑賊老頭的奸猾,剩下的銀子沒得說,全部沒收,而且是以“哎呀,養了你十年,不孝敬老子也罷,還偷老子的銀子”這等光明正大的理由沒收,弄得小道士沒有話說。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似乎每當小道士積攢起一些銀子而賊老頭恰巧囊中羞澀時,賊老頭就能發現小道士的小金庫,掏出來,一頓酒喝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