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一生,花了大量時間和精力,介紹外國文藝,他先後翻譯出版了《月界旅行》、《域外小說集》(與周作人合譯)、《工人綏惠略夫》、《現代小說譯叢》(與周作人合譯)、《一個青年的夢》、《愛羅先珂童話集》、《桃色的雲》、《現代日本小說集》(與周作人合譯)、《苦悶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小約翰》、《思想?山水?人物》、《壁下譯叢》、《現代新興文學的諸問題》、《藝術論》(盧氏)、《文藝與批評》、《小彼得》、《十月》、《毀滅》、《山民牧唱》、《表》、《俄羅斯童話》、《壞孩子和別的奇聞》、《豎琴》(與人合譯)、《一天的工作》(與人合譯)、《死魂靈》、《譯叢補》等一批外國文學書籍,編輯了《未明叢刊》、《近代世界短篇小說集》、《文藝連叢》、《現代文藝叢書》、《科學的藝術論叢書》等譯文叢書;在他編輯的《莽原》、《語絲》、《朝花》周刊和旬刊、《文藝研究》、《世界文藝》、《奔流》、《萌芽》、《譯文》等文藝刊物上發表大量翻譯作品和批評;此外,他還為人校閱過一批譯文書籍。為了幫助中國讀者更好地閱讀和理解這些外國文學著作,他幾乎對每本著作都寫了介紹、論述文字,他一生寫的這方麵文字達30多萬字(包括序、跋、譯後記、校後記、編者記等)。例如他與鬱達夫合編的15期《奔流》雜誌中,就有他寫的編校後記12篇,在這些後記中,論及的外國作家就有數十位之多。另外,魯迅在他的雜文和論著中也論及了大批外國作家。這些文字中包含著許多精辟的見解,雖然是七十年前的論述,現在仍未過時,相反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些論述的可貴之處更加凸顯了出來。這個問題,限於篇幅,我們不能在這篇後記中展開來談,下麵隻舉一個例子來加以說明。
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魯迅翻譯介紹高爾基、綏拉菲摩維支等蘇聯革命作家的作品,對它們進行了高度評價。與此同時,他又翻譯了一批“同路人”的作品,編為《豎琴》、《一天的工作》等書籍出版。這些“同路人”的作品,在當時一些革命作家看來,它們是“非革命”的(魯迅語)。其中如薩彌亞丁的《洞窟》,說的是十月革命中彼得堡一隅的居民,苦於饑寒,幾乎歸於原始生活的狀態,為了幾塊柴,上流的智識者實行偷竊,終於將毒藥當作寶貝,以自殺為惟一的出路。當時薩彌亞丁因這部作品,在蘇聯已被看作反動的作家,失去了發表作品的機會。但魯迅卻毅然翻譯了他的《洞崫》,並稱讚它是描寫“凍”的“一篇好作品”,寫得“巧妙”。同一時期,魯迅還翻譯了雅各武萊夫的《十月》。雅各武萊夫也是一位“同路人”,他的《十月》,“所描寫的大抵是遊移和後悔,沒有一個鐵似的革命者在內”,“通篇是陰鬱的絕望的氛圍氣”,魯迅在譯後記中同樣對它給予了正麵的評價。魯迅何以對這兩部作品作出如此評價?因為他們“確也是一麵的實情”,“不遠於事實的緣故”。魯迅認為“記敘出來,還可以作為現在和將來的教訓,所以這書的生命是很高的”。魯迅進而指出:“它的生命,是在照著所能看到的寫:真實。”在《豎琴》的後記中,他還對30年代蘇聯文壇“現今的無產階級作品,隻是一意讚美工作,屬望將來”的傾向作了委婉的批評。魯迅的這些評點文字,包含著對現實主義文學的深刻理解。革命文學和其他現實主義文學一樣,同樣應以“真實”為生命。由此出發,他認為文學作品不能隱諱革命過程中種種痛苦和諸多落後現象。魯迅曾經說過:一個革命者應該“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正視淋漓的鮮血”。他的理論勇氣正是來自這種冷峻的人生態度。寫真實的問題,曾經長期困擾過中國進步文藝事業的發展。新中國成立後,在極左路線的幹擾下,一些描寫革命和建設過程中某些落後現實和中間人物的作品被指為“有負麵影響”而遭貶斥,其根源蓋出自對於“真實”問題的曲解。一些犯有左傾幼稚病的批評家,常常根據自己的需要用魯迅的話來批判這個指責那個,惟獨對他關於真實問題的意見視而不見。魯迅的這些正確意見,就像遺落牆角的珠寶,以致一旦拂去塵埃,重新現身的時候,我們好像第一次見到它一樣陌生,同時不能不被它那耀眼的光芒所折服。
重溫魯迅對於外國文學作家的評述,受益良多。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因此我們輯注了本書,以饗同好。疏漏之處,敬希方家指正。
編者
2006年8月